第46章 孽缘缠

在古刹清幽之地，她曾是这般言语；如今身处这浊世红尘，她依旧是这般姿态。若是换作其他女子，恐怕早已千方百计地求着他将其收房，以求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她倒好，三番五次地想要与他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傅占缓缓侧过身子，目光深沉地在她身上逡巡了几息，剑眉微微拧起，似有不悦之色。他再次捕捉到初入这房间时，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淡淡的、略显诡异的香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侧边桌案上那燃至一半的香炉。

他并未回应瑾尹那带着几分哀求意味的话语，反而话锋一转，沉声道：“这种香会催人情欲，若你执意要点燃它，务必关紧门窗，切莫让旁人闯入。”

瑾尹原本想要解释那香的来历，却见他已然迈开步伐，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这个衣衫凌乱、形容狼狈的女子，身上依旧是那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他眼神灼灼地凝视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你当真如此喜欢晏珩？”

他的这番话，听起来仿佛是在给她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可对瑾尹而言，喜欢与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早已是沈夫人安排给傅林的通房丫头，命运早已不由自己掌控，又还能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微微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强压下心中的苦涩，轻声说道：“奴婢是真心喜欢二爷。”

如此肯定而又直白的回答，让傅占的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躁郁之色。他的视线缓缓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她颈间悬挂着的那块雾蒙蒙、略显黯淡的檀黑色木雕之上，目光微动，似是发现了什么。

傅占突然抬起手，一把将那木雕从她的颈间扯了下来，原本白皙的颈项瞬间被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他将木雕拿在手中，仔细地打量着，随后再次抬眼看向瑾尹，目光中多了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情愫。

半晌，他才意味不明地开口问道：“冯怜怜，你为何沦为奴婢？”

瑾尹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自小便被卖为奴婢，若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为了生计，不得已才将她卖掉。

她知道在他面前，任何掩饰和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于是便如实地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傅占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将手中的木雕重新塞回了自己的怀中。

“穷生歹心，既如此，你心思颇多，心机深沉，为防你对晏珩不利，此物暂且由我保管。若你再敢随意对晏珩下药，我便以此物，以你爬床为证，将你打入诏狱，像刘申那样，受三轮刑罚后轰出府。”他的语气冰冷而决绝，不容置疑。

那所谓的“三轮刑罚”，她是亲眼见识过的。曾经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瑾尹吓得小脸煞白，虽然心中万分不舍这陪伴了她多年的物件，可眼下也别无他法，她只能怯怯地点头答应。

见她如此，黑暗中，傅占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他转身走出了屋子，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水云涧”三个字的牌匾，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回到柏枝坊，云弧正悠闲地泡着茶，见自家世子黑着脸走了进来，不禁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世子这是去了哪里？属下左等右等也不见您来，这茶都换了三次了。”

傅占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一口饮尽，随后又漱了漱口，这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不是说第三间屋子吗？”

“是呀，第三……”云弧闻言，脸上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世子您该不会是去了东边第三间吧？”

东边第三间是水云涧，西边第三间才是柏枝坊，他当时只说了第三间，却忘了告诉傅占具体是东边还是西边。

傅占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面沉如水，冷冷地扫了云弧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出去，今夜甚暖，适合露营。”

就这样，可怜的云弧被无情地赶出了屋子，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地度过了一夜。好在傅占有早起的习惯，天刚蒙蒙亮便打开了房门，云弧抱着自己早已冻僵的手臂，赶紧钻进了屋子。

他刚走到桌前，颤颤巍巍地端起一杯热茶想要暖暖身子，就见一个东西突然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去查查，此物出自谁手。”傅占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何物？”云弧拾起地上的那块雕着荷莲的木饰，一头雾水，“这东西一看就不值什么钱，主子何必耗费神力去查它？”

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了傅占那阴冷的眼神，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问，赶紧将那木雕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忽然，他听到傅占再次开口吩咐道：“去一趟那边……”

云弧愣了一下，“那边？哪边？”

……

水云涧。

自从傅占离开之后，瑾尹便一夜未眠。一方面是因为傅占临走时所说的那番话让她心慌意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不敢睡。

昨夜虽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可床榻终究还是被弄脏了，只要是稍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她生怕被人发现，于是便赶紧将被褥都撤了下来。

一大清早，她便抱着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寺庙里虽然有专门负责清洗衣物的人，可她若拿着沾染了污秽的褥单送去，肯定会被人追问缘由。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犹豫着，是自己清洗，还是将打湿的褥单藏起来。正在她思来想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语气极为平淡。

“姑娘可起来了？小人是来收换洗衾被的。”

瑾尹心中一紧，连忙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袈裟的小沙弥站在门外。他左手作了一个吉祥手势，右手拿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着许多藏青色的褥单。

他神情淡然，仿佛早已看破红尘，不问世俗，始终垂着眼眸，没有看瑾尹一眼。

瑾尹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这一堆褥单里，若是将她的褥单掺杂进去，那就不怕被人发现了，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人知道哪一个是她的。

“小师父且等一下。”瑾尹说完，便转身跑回屋内，将那脏了的褥单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箩筐中，还不忘上下翻腾了几下，确保所有的褥单都堆叠在一起，这才放下心来。

小沙弥看着她的举动，全程一言不发。

待那小沙弥走后，瑾尹才觉得这个小沙弥有些奇怪，但她又想，出家人不问世俗，或许不会过问闲事吧。

小沙弥挑着一箩筐褥单，在柏枝坊停下了脚步，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才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云弧打开房门，将小沙弥迎了进来。小沙弥将箩筐放置在桌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按大人的吩咐，收来的褥单都在这儿了。”

云弧在一箩筐里翻腾着，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那块明显留有某种痕迹的褥单。他将其抽了出来，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丫头心思还挺多，还知道藏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突然对上了自家世子那阴沉的眼神，连忙收敛了笑容。

云弧将那褥单收了起来，剩下的则让小沙弥带了出去，随后他板起脸来，扔给小沙弥一锭银元宝，肃然道：“记住，嘴巴放严实点，若走漏半个字，你当知道后果。陛下现今正在绞杀齐家余孽，你和你弟弟能苟活至今，别忘了是靠谁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