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妖衫

瑾尹略感错愕，虽说她方才说了谎，但这药是真的。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收到别人主动赠药。

这几日她也察觉到，傅二爷看似风流不羁，实则对院子里的姑娘们都颇为怜惜，比起那日在寺庙里冷言讥讽她出身卑贱的世家公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回过神来，瑾尹想起白天夏芝看她的眼神，知道自己抢了她的差事，恐怕会引火烧身，招人嫉恨。于是，她便假托自己得了风寒，让夏芝来伺候她去下房歇息。

傅林一听要请大夫，连忙被瑾尹拦住：“奴婢身份低微，一点小病就惊动府医，若是让老爷太太知道了，还以为奴婢冲撞了二爷，怕是要将奴婢赶出府的。不过是小毛病，奴婢歇息几日便好了。”

院里的丫鬟，他一个都不想赶走。听她这么说，傅林犹豫了一下才应允。待夏芝来了之后，他仍不放心，又让夏芝准备了厚厚的被褥给瑾尹送去。

第二天一大早，夏芝端着厚厚一摞抄写好的《妙法莲华经》来找瑾尹，脸上堆满了笑容：“这是大夫人让送去的经文。听说要送经文，不知多少姐妹抢着要去呢！昨天你帮我回了二爷房，这次的好事就让给你吧。”

能去见大夫人，确实是个美差。光是给府里的少爷小姐们办事，随手都能赏四五两银子。去大夫人面前，赏赐肯定更多。

瑾尹不敢耽搁，接过经文就要出门。

“瑾尹。”夏芝又叫住了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顾虑：“你这身衣裳太素净了。如今你又不是浆洗丫鬟，也该换换了。好歹出去也代表着二爷的颜面，让其他院里的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院里的人穿不起好料子。你且等等。”

说着，她转身回屋，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件绯红色底子、银叶状暗纹的缎面长衫，在瑾尹身上比划着，连连称赞：“这件不错，很衬你，就穿这件去吧。”

这般丝滑的面料，瑾尹从未见过。看着自己手里天水碧色的衣裙，一时有些犹豫。那衣裳会不会太过鲜艳了……

“愣着做什么？快些换上吧，别让夫人等急了。”夏芝催促道。

待瑾尹换好衣服出来，一打开门，绯色的缎面长衫，衣襟处露出一点天水碧色的领子，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明媚动人。除了夏芝，其他丫鬟都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夏芝将瑾尹拉了出来，推到众人面前，笑着说：“这衣裳是不是很衬瑾尹？”又将经文塞到她手中，“快些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若是得了赏，可别忘了姐妹们。”

瑾尹看着众人的神色，除了夏芝，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容。她心中的疑惑，已经有了七八分。

她拿着经文出了庭院，刚走没多久，夏芝就派人去打探情况。待瑾尹走远之后，夏芝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春蓝皱着眉头说：“二爷回来，要是发现她被大夫人赶了出去，恐怕又要闹上一场。前年的花年那件事，二爷闹了整整三个月才消停。这会儿你又惹这祸事。”

“呵，你也别装什么好人。”夏芝冷笑着说，“刚才你怎么不让她把衣服脱下来？现在说这些话，要是二爷回来责罚，也是大家一起做的，谁也跑不掉！”

其他几个丫鬟都神态闲适。二爷的性子，她们都清楚。就算是犯了什么错，也不过是说几句，绝不会为了一个人责罚这么多人。

她们几个都是家生奴婢，互相知根知底，妈妈们不是哪房的管事，就是哪位太太身边的得力人。像瑾尹这种从外面买来的奴婢，自然会受到她们的排挤。

前些年二爷还没有现在这般放浪形骸、不受约束。自从花年被赶出府后，彻底性情大变，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就是整夜待在红烟阁，有好几次还被老爷和大爷派人绑回来。

再说大夫人房中。

一进门，一扇墨绘梧桐的屏风将空间分隔开来。室内的装饰，多以缎青色和月牙白色为主。中央那张紫檀木桌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钱蟒。目光所及之处，尽显大气低调，奢华内敛。

瑾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天水碧色衣裙，暗自庆幸自己的多疑，只是将那件绯色长衫套在了外面。

这般喜好低调的主子，想必是不喜欢下人穿着鲜艳的。

看来这府里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没有一个人值得怜悯。从锦秋到杏儿，再到夏芝……

上座之上，沈夫人穿着一件盘金绣褐色袄子，头上戴着一顶金丝绕珍珠八宝钗，雍容华贵。她身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杨柳观音像。

她侧身翻阅着抄写的经文，字迹工整，对儿子的表现颇为欣慰，笑着问道：“二爷最近身子可好？”

瑾尹垂着眼帘，低声回答：“好着的。每日卯时早起读书抄经，近日看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沈夫人随口应了一声，忽然觉得今天来的人声音有些陌生。她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天水碧色衣裙、身姿娇弱的女子，捧着一摞经文跪在那里，低垂着头，乖巧伶俐。

“抬起头来。”待看清了瑾尹的长相，沈夫人被惊艳了一下，心底暗叹这般容貌，可惜了出身。又见其长得娇而不媚，艳而不俗，穿着得体，朴素不张扬，也略微放下了心。

她一面看着自己儿子“抄”的经文，一面询问瑾尹的来历、背景等等。

在夫人面前，瑾尹审时度势，知道不能说谎，如实回答道：“是大爷将奴婢买来的。起初奴婢在后院做浆洗的活计，一日送布匹的时候，被二爷看到了。二爷见奴婢手脚勤快，便将奴婢调到了芙廷苑。”

在这府里，大爷的名声，可是比二爷好太多了。平日里房中只有两三个丫鬟，四五个小厮，从不近女色，为人端正。现在还担任着大理寺卿的职位，平日里繁忙，冷面薄情。

一听瑾尹是大爷买来的人，而且还送到了浆洗房里，沈夫人这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