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帝星陨

大邺的军队缓缓撤离，不再干涉大梁内部的政治纷争，实则暗中为叛军营造一种假象，仿佛大邺真心想要招揽他们，以此来进一步瓦解他们的斗志。而先前商定好的粮食交易，大梁可以适当地抬高价格。

四月，大邺的援军撤回边境驻守。与此同时，渠煜发动了大规模的反攻，霍无忌等叛军节节败退，军心涣散，战斗力大打折扣，伤亡惨重。

转眼间，又到了端午佳节。崇凝下令隆重庆祝，并给自己的各位皇弟都赐予了亲王的爵位，还亲自挑选德高望重的老师来教导他们。

然而，来自大梁的消息却如同晴天霹雳般传来：霍无忌在走投无路之际，竟然潜入了临安城，刺伤了凌王锦若，如今，凌王性命垂危。

这个消息是在大朝会上宣布的。崇凝一直以为，这世上除了晋涛公主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让她如此担忧。然而，当她得知锦若受伤的消息后，却怔了许久，感到手脚冰凉，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大臣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退朝之后，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拿起笔墨，来不及斟酌语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锦若的情况。一封信写得歪歪扭扭，笔迹凌厉。写好之后，她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她度日如年，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就连处理政事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用飞雁的话来形容，崇凝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每日浑浑噩噩，总是喜欢看着窗外发呆。

一直到七月，才终于有了消息，然而，这却是一个令人心碎的噩耗：凌王锦若，不治身亡。

“他……死了？”

崇凝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时之间陷入了深深的失神之中。墨汁染脏了奏疏，她也丝毫没有察觉，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皇上。”飞雁轻声提醒道：“大梁前来报丧的使臣还在外面等候，您看是否要宣见？”

报丧的使臣？

“宣。”崇凝强忍住颤抖，整个人僵硬地坐在龙椅上，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很快，使臣走了进来。那是一个面色刚毅的中年男子，身穿紫红色的官服，手里捧着一本用白色绢布包裹的折子，微微垂着眼帘。他行过礼之后，才开口说道：“臣奉吾皇的谕旨，特来大邺报丧。”

“临安城易守难攻，怎么会让霍无忌这等流寇轻易窜入，还伤了凌王？”这一点是崇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她甚至怀疑，这背后是否是渠煜在暗中指使。

锦若被他们拥立为主，即便他已经向渠煜称臣，谁又能保证渠煜没有对他动杀心呢？

使臣解释道：“临安城内有霍无忌的内应，他们里应外合，这才使得凌王殿下不幸遇刺。虽然护卫们反应及时，但霍无忌身手了得，护卫根本无力阻挡，所以……”

这番说辞，听起来漏洞百出。霍无忌就算真的走投无路，也不可能费尽心机地亲自去刺杀锦若。就算他真的对锦若暗度陈仓、算计自己的行为恨之入骨，也不应该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抓住锦若，以此来与渠煜讲和，让渠煜陷入两难的境地，岂不是更好？

杀了他，除了能够一时泄愤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的好处。而且，还会坐实自己逼迫锦若自立的罪名，给渠煜一个将叛军尽数诛灭的借口。

霍无忌绝不会如此愚蠢。

崇凝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她接过使臣递来的书信，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仔细地打量着他。看完书信之后，她将信压在手下，缓缓地问道：“凌王殿下突遭此变，不知大梁打算如何处置他的后事？”

他们虽然已经和离，但这句话实在是不应该问的，可崇凝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

十几年来，锦若是唯一一个与她举止亲密的男子。他的良善和赤诚太过可贵，即便他文武平平，泯然于众人，仍然能够让她牵挂于心。

“吾皇深感愧疚，皆因太上皇所为，故追尊凌王为明帝，以帝王的规格安葬于皇陵。”

崇凝听后，越发觉得可疑：“梁帝此举，岂不是在否认轩冯帝得位不正，从而失去了正统的地位？追尊凌王为明帝，那他自己的皇位又该如何解释？”

这么做，怎么看都像是心虚之举，想要以此来掩盖什么。

“吾皇登基之初，便已公告天下，说明帝幼时痴傻的真相，并且下发罪己诏，替父谢罪。况且，明帝也自愿称臣，奉吾皇为主。吾皇追尊明帝，本意乃是谦让。”

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崇凝早已听得厌烦。她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思绪整理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问道：“时隔两个月，明帝的丧期应该已经过了吧？”

“是的，因为天气炎热，上个月便已经安葬了。”

崇凝瞬间抬起头，目光凌厉而冷然：“梁帝登基不足三年，陵墓尚未开始动工。明帝既然是以帝王的规格安葬，那么短短一个月之内，如何能够修建好一座陵寝？”

“明帝所葬入的陵寝，是一直以来为太上皇修建的。”

原来如此。轩冯帝还活着呢，他被尊为太上皇，名义上是颐养天年，但如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因为霍无忌当街残杀平民，险些将渠煜也拖下水的事情，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也产生了裂痕。若非他当时表现得过于无情，只怕渠煜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将他的陵寝给锦若使用，恐怕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从此以后，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会记载他是一个窃取皇位的奸贼，他在位期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政绩，就算想要洗白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只是，这又如何呢？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锦若才刚刚成年吧，他装痴卖傻十几年，摆脱傻子的身份才多久？

以他的出身和天赋，他本应该像渠煜那样大展拳脚，施展自己的抱负，成为一个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少年。可他却吃亏在年纪上，被一群自私自利的人算计，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被人糟践和欺负，不能习武，不能学文，在极其清晰的认知中熬过一年又一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

心里想着他，崇凝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再做了，干脆撂下手中的朱笔和奏折，靠在龙椅上，独自一人待在殿内，天色暗了下来也不让人进来点灯，只想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这样才能放心地悲伤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