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帝王殇

“恐怕此刻，他已在心中盘算着如何铲除我们母女二人了。依我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陈讪无法顺利登基，还有陈言可以继承大统。总之，皇位终究只会落入陈家的血脉手中，而我们母女，终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晋涛公主闻言，陷入了沉默。不得不承认，如果陈靖文真的这样想，也并非毫无可能。

除夕的脚步声愈发临近。陈靖文遵照太医的叮嘱，偶尔也会让人搀扶着在屋内缓缓走动。他格外畏惧寒冷，因此无法轻易踏出房门，生怕被寒气侵袭，加重病情。

崇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坐在书案旁埋头苦读的晋涛公主，随即向陈靖文恭敬地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陈靖文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语气冷淡至极：“自然是好的。”

“儿臣特意命人给父皇炖了雪梨乳鸽汤，此汤最是清火降燥、生津补气。”崇凝小心翼翼地接过托盘，盛出一碗，递到陈靖文面前。

陈靖文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径自扭过头去，对她完全不理不睬。他无意间听到殿外传来孩童嬉戏的声音，便好奇地走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皇上，是几位殿下正在玩耍。”一旁的太监连忙低声禀告道。

陈靖文明知故问：“为何不让他们进来？”

“小孩子玩闹起来难免吵闹，皇上您需要静养，不宜让他们进来打扰。再者……”晋涛公主缓缓地翻过一页书册，语气平静地说道：“皇上的咳嗽久治不愈，恐怕是痨症，小孩子们还是不要冒险靠近为好。”

陈靖文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人，往往最是讳疾忌医，越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便越是贪生怕死。陈靖文自然也不例外，尽管咳嗽缠身许久不见好转，但他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日月无光，天穹崩摧，星火坠于沧海，神州陷于深渊，万籁俱寂，暗恨幽生，天亦有知，淫雨不绝，哀世之奇人之陨，悲国之栋梁之折……”

孩童们稚嫩的声音高声吟诵着这篇祭文，磕磕绊绊，却也能听个大概。

陈靖文脸色骤变，他定睛一看，只见陈讪头戴一顶雪白的兔毛帽子，身穿白色狐裘，手中高举着一根缀满白色梅花的树枝，正哈哈大笑着走在最前面。其余几位皇子的装扮也与他相差无几，同样举着梅花。眼前的景象，竟像是……披麻戴孝一般。

“孽障！”陈靖文怒不可遏地呵斥道，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沉重的喘息声从他的胸腔深处一下一下地挤出来，仿佛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崇凝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抚背，焦急地说道：“父皇，快去请太医！”

陈靖文却一把将她推开，凶狠的眼神让崇凝心中一惊。看到她满脸惊慌错愕的表情，陈靖文努力冷静了片刻，很快便将心中涌现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这篇悼词是他亲手所写，原本打算用在仁宗皇帝的丧仪上的，只是后来被文惠太子否决了。

文惠太子当时说，只有继任者才有资格撰写悼词，并斥责他居心叵测，甚至动了杀心。他深知夜长梦多，因此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是，这篇悼词最终并未被用在仁宗皇帝的丧仪上，而且，知道这篇悼词的人，只有淳贵妃一人。

“别理他。”晋涛公主心疼地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崇凝，柔声说道：“天气寒冷，回去好好休息，别白费心思了。回去歇着吧。”

崇凝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垂下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陈靖文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他再次看向殿外嬉戏玩闹的陈讪，阴沉着脸色，转身回到了内室休息。

过了小半日，飞雁便匆匆赶来禀报，“皇上命人打听了三殿下那篇悼词的事情，三殿下说是淳贵妃给他的书里夹着的。太监们搜查了邀月殿，在三殿下的书房里，搜出了他近几日玩耍的面人儿。”

“淳贵妃就没有解释什么吗？”崇凝神态悠闲地品着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飞雁摇了摇头：“她说这是公主您存心陷害，可若是邀月殿的人能为公主您办事，淳贵妃恐怕早就死了几百次了。这样的话，皇上自然是不相信的。

而且，那些面人儿被摆成了天子出行的模样，皇上一眼便看出那是淳贵妃和三殿下，母子俩被宫人簇拥着，而代表皇上的那个面人儿，却被一根竹签串了起来，斜插在一旁。

奴婢听说，皇上当场就把那些东西都砸了，还把三殿下叫到跟前，亲自询问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三殿下说是他让宫人买的，也是他亲自动手摆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蠢货。”崇凝笑着骂了一句。

有钱能使鬼推磨，恐怕淳贵妃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她不过是将两个好看的面人儿给了陈言，让陈言带去玩耍，又故意让陈讪瞧见了，引发了他的嫉妒之心，然后顺势买通了经常往邀月殿送东西的内廷司小太监，便将一整套面人儿都送到了陈讪的手中。

陈讪会用那些面人儿摆成什么样子，早在她的计划之中。

陈言曾说，先生刚教了他们天子出行的仪仗是什么样的，那些面人儿正好可以摆出一副天子仪仗。以陈讪的性格，必然会忍不住尝试一番。

至于那个被竹签刺穿的陈靖文……也不过是花了区区几两银子买通了一位宫女，让她在太监们搜查之前，偷偷地将竹签插上去罢了。

“这次若是还能侥幸活下来，希望淳贵妃能长个教训，以后给自己儿子看的书，最好先自己看一遍，否则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恐怕还得再吃一次亏。”崇凝拿起一颗烤栗子，轻轻地剥开：“可有说皇上要如何处置他们？”

飞雁微微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必定不会轻易下结论的。不过，邀月殿的宫人和三殿下的先生都被带走了，挨个审问下来，恐怕也需要不少时日呢。”

“马上就是除夕了，父皇病成这个样子，宫中虽不宜大操大办，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少不得要死些人了。”崇凝咬了一口板栗，软糯香甜，很是合她的口味：“希望淳贵妃和陈讪能够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