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殁

飞雁等人眼见情势不妙，想要追赶，却被那些黑衣人死死缠住。刀光剑影中，飞雁等人奋力抵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之间难以脱身。待到勉强击退那些黑衣人，再跑到水边查看时，只剩下岸边尖利的石头，以及石头旁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几片被撕扯下来的衣料碎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样的境地，坠入暗河，生还的希望渺茫至极。

夜幕低垂，晋涛公主才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失魂落魄地返回行宫。陈靖文与一众心怀忐忑的大臣早已等候多时。晋涛公主如同一个破碎的木偶，被人搀扶着走进大殿，她用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够穿透人心的目光，麻木地注视着高坐在上的陈靖文。那眼神中交织着熟悉又陌生的情绪，那是当年她得知枕边人背叛，篡位登基时的神情再现。

震惊，绝望，以及对陈靖文再也无法燃起的温情与期盼。

“你现在满意了？”她语气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霜，质问道，“何必还惺惺作态地赶来呢？此时此刻，你难道不应该陪着你那心爱的许婕妤，一同欢欣鼓舞，庆祝这计划得逞吗？”

这番饱含讥讽的话语，像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在陈靖文的心头。他紧锁眉头，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人呢？崇凝现在在哪里？”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暗河里，被人一刀刺穿了身体，然后掉了下去，尸骨无存！河边只留下了被她死死抓住，却又无力掰断的石头，和一片血迹。”晋涛公主步履蹒跚地走到陈靖文面前，眼中充满了绝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猜猜看，我的女儿，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抓着石头，拼命挣扎，艰难求生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大概不会再奢望你这个父皇能来救她了吧？她甚至都不敢去想，因为她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今年才十六岁啊！你对她的疼爱，却只有短短的九年。自从你登基之后，她便将所有的委屈都默默地吞进了肚子里，她哪里还敢对你抱有半分奢望呢？”

陈靖文的嘴角微微抽动，他沉默不语，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我的崇凝……这次是真的没了……你现在总该满意了吧？”

晋涛公主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她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心上，她的内心早已如同一片死灰，再也无法燃起任何希望的火焰。

“来人！”陈靖文的目光阴沉得可怕，他咬牙切齿地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不见尸体，他绝不相信崇凝已经遭遇不测。

站在一旁的大臣们，一个个脸色凝重，噤若寒蝉。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疑惑和猜测，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行宫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其中必定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蹊跷之处。

禁军们奉命，日夜不停地搜寻了七八日，最终，在一个与地下暗河相连的水潭里，找到了一只属于崇凝公主的绣鞋。

人……是真的找不到了。地下暗河四通八达，水流湍急，只怕崇凝公主的遗体早已被冲到不知何处，想要找到，简直是大海捞针。

得知这个噩耗，晋涛公主沉默不语。她早已换上了素净的白色丧服，头上戴着一朵洁白的绢花。

当陈靖文前来探望她时，她正独自一人枯坐在窗前的矮榻上，神情呆滞地看着崇凝公主往日里最喜欢翻阅的书籍。那些书籍已经破损得非常严重，书页的边边角角都变得陈旧不堪，可以想象得到，崇凝公主生前是多么频繁地翻阅它们。

陈靖文在门前默默地伫立了片刻，才缓缓地走了过去。他没有主动与晋涛公主说话，而是径自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陈谨死了。”最终，还是陈靖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语气低沉地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陈谦和陈谨究竟为何而死？”

晋涛公主抬起头，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反问道：“是崇凝害死了他们，难道你不知道崇凝为何一定要杀了他们吗？”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是姐弟，手足相残，无论如何都是绝对不允许的。”陈靖文语气强硬地说道，仿佛想要以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

听到这番话，晋涛公主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她冷笑一声，反驳道：“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啊！你难道不知道陈谦曾经想要用砖头砸死崇凝吗？你难道不知道陈谨曾经把崇凝推下冰冷的湖水之中吗？你又知不知道他们兄弟几个，从小就用毒蛇、马蜂、蝎子等各种阴险的手段来暗害崇凝吗？你又知不知道崇凝私底下遭受了多少次的暗算和伤害？

她从小习武，练习游泳，学习骑射，最初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自保而已！而你现在却用一句‘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行’来否定她所有的努力和付出，这难道还不够讽刺吗？当初她命悬一线，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正忙着宠幸你那心爱的许婕妤，对她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如今她长大成人，开始为自己报仇雪恨了，你却又摆出一副仁义道德的虚伪面孔！

你说不能手足相残就不能？当初她受委屈，被人陷害的时候，你可曾站出来阻止过？你没有！你总是说，小孩子之间玩闹不算什么大事，可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人之初，性本恶’这句话吗？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坏种，你身为他们的父亲，却放纵不管，任由他们为非作歹，那么，如今子女相残，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吗？

是你自己亲口教导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可你却从来没有教过许婕妤的孩子们，不能随意挑衅和欺负自己的长姐；你没有教过他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你更没有告诫过许婕妤要谨言慎行，不要仗势欺人！”

“即便如此，朕也是他们的君父，是他们长辈！”陈靖文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晋涛公主的话语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痛着他内心的深处。他绝对无法接受这一切的悲剧，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这一荒谬的论调。

晋涛公主也怒吼道：“你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早在你决定将她远嫁大梁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已经没有你这个父亲了！你可以不疼爱她，可以无视她，但是，你却不应该用她的终身幸福，去侮辱她的人格！

你永远都无法理解，一个堂堂的公主，沦为政治联姻的筹码，远在他乡，备受算计和利用的日子，究竟有多么艰难！自从她回到你的身边之后，你可曾主动问候过她一句？你根本就不在乎她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你只在乎两国之间的联姻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说着，晋涛公主一把抓起手边的书籍，狠狠地丢在陈靖文的怀里：“这是她最喜欢看的书，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陈靖文满脸怒容地接住那本书，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低头一看，仅仅是书名，就瞬间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嬴氏女子传》

这是当初崇凝公主刚刚启蒙时，他亲自挑选的书籍。里面的女子，个个都果敢聪慧，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他曾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成为这样的人，所以，他亲自挑选了这本书，并且每天不管有多忙，都会抽出时间，将崇凝公主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让她知道，女子也可以远离内宅的争斗，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那时候，虽然有许氏母子在外面虎视眈眈，可他真心疼爱的，始终只有崇凝公主一个孩子。

“我的崇凝一辈子都想不明白，那个曾经疼爱她的爹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对她如此冷漠疏离，为什么可以无视她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为什么可以将她当做一件礼物，随随便便地送出去，用来交换一头牲畜……她只是在为曾经受过委屈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已，结果却被你们盖上了十恶不赦的罪名！”晋涛公主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剖开陈靖文的内心：“行宫里，怎么可能会有贼人匪徒混入呢？你说对吧，皇上？”

陈靖文紧紧地握住手中的书，脸色苍白，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嘶哑着嗓子说道：“够了！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