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逃出生天

锦若闻言，眼帘轻抬，墨玉般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旋即又缓缓垂下，声音低若蚊呐：“很多……都散了。”

“散了？” 崇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精致的眉宇间写满了疑惑，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散……了？”

他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低落与无奈：“散了。”

自他记事起，便仿佛被命运诅咒一般，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接踵而至——无端坠落的瓦片，凭空出现的毒蛇，相克的膳食，落水惊魂，坠马险情……凡是能想到的阴损手段，几乎无一幸免。

五岁那年，温柔贤淑的母后因长姐远赴匈奴和亲而郁郁寡欢，病情加重。而他，又一次“误食”了不该入口之物后，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对外宣称他突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从此只能装疯卖傻，苟且偷生。

那年他才五岁，稚嫩的身躯如何能与那些早已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兄们抗衡？

即便侥幸依靠嫡子的身份登上皇位，也终将成为他们刀下的亡魂。

双亲体弱多病，根本无法庇护他长大成人。想要自保，唯有装疯卖傻，韬光养晦。

母后临终前，最大的遗愿便是希望他能平安长大，至于什么权位富贵，皆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母后仙逝后不到半年，父皇也驾崩归西。轩冯帝以皇长子的身份顺理成章地登基，并以他年幼痴傻为借口，扣下了母后留下的巨额私房，美其名曰替他保管。

可笑的是，这几年下来，那些后宫嫔妃们身上所佩戴的珍贵首饰，大半都是他曾经在母后那里见过的。

这，难道不是变相的瓜分吗？

崇凝闻言，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你的外祖家呢？林家世代显赫，权倾朝野，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明肃皇后的嫁妆被人侵吞？”

林家？他们又怎会真正关心他的死活？

当年，他那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舅舅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请旨出征，结果兵败如山倒，全军覆没，自己也被匈奴俘虏。北境匈奴趁机提出和亲的要求，父皇恼羞成怒，断然拒绝。

外祖父母为了救回自己的儿子，竟然逼迫母后，让她年仅十四岁的姐姐远嫁匈奴，与年近六旬的老单于和亲。更可悲的是，为了确保匈奴不会反悔，放自己的儿子回来，那狂妄的舅舅竟将十四岁的姐姐献给了老单于，使其成为了自己原定夫婿的庶祖母。

不到半年，老单于便撒手人寰，姐姐被迫改嫁，又成了新单于的妻子。

一女两嫁，侍奉父子二人，母后为此事伤心欲绝，一病不起。而那个靠牺牲外甥女的幸福才得以逃回来的舅舅，却成了轩冯帝的座上宾。

这样的娘家人，母后又怎敢轻易托付？

他们又怎会为了母后留下的那笔嫁妆，而去得罪权倾朝野的轩冯帝？

这些事，每每想起，他心中便杀意沸腾，即便伪装多年，也无法做到真正的云淡风轻。

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不认得。”

“不认得？” 一旁同样义愤填膺的飞雁一脸茫然：“王爷难道不认识林家的人吗？”

崇凝见他情绪低落，连忙替他解释道：“或许这么多年来，林家从未真正关心过他，他自然不认识他们。”

飞雁闻言，恍然大悟，心中却对轩冯帝的无耻行径鄙夷到了极点：“侵吞嫡母的嫁妆，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

“你见过哪家的大伯哥会插手兄弟后宅之事的？轩冯帝的贪婪无耻，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崇凝看着锦若，心疼之情溢于言表：“飞雁，去拿些好吃的点心来。”

飞雁应声退下，锦若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布偶，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温柔慈祥的笑容。

“没娘的孩子，果然可怜。” 崇凝轻抚着衣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母后虽然有些糊涂软弱，但至少没让我吃亏到你这个地步。”

锦若抬起头，看向崇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崇凝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他下意识地问道：“姐姐过得也很惨吗？”

“怎么不惨？” 崇凝扬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我爹本是一个入赘的驸马，却恩将仇报，灭了老丈人的国家，篡了大舅哥的皇位。驸马本不该纳妾，他却背着我母后，在外面偷偷养了八年的女人，还生了三个儿子。

登上皇位后，更是直接将外室册封为贵妃。他害怕我生下儿子会威胁到他，干脆一碗堕胎药让我母后腹中的胎儿流产。之后又听信宠妃的谗言，将我远嫁他国，一心扶持庶子上位。你说，我惨不惨？”

锦若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你不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 崇凝直视着他，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被他们抢走的东西，我会亲手抢回来。不仅要抢回来，还要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难过，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这番话，听得锦若心潮澎湃，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只是，他被轩冯帝牢牢掌控了十几年，毫无根基可言。想要报仇雪恨，必然困难重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经过这一番交谈，他对崇凝多了几分亲近之感。夜里，当她再次钻进他的怀里，手脚并用地将他紧紧抱住时，他的心中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了。

两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两天。待到天气放晴，崇凝便命人备好马车，带着他前往梅子涧。

马车还未驶出城门，锦若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窗。穿过长长的城门洞，眼前的青山绿水狠狠地撞击着他的眼球。

原来，这就是皇城之外的世界。

他愣愣地看着，眼中的喜悦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离开皇城，第一次亲眼目睹皇城之外的景色。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与城里截然不同的味道。

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才缓缓停下，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座巍峨的高山。

“王妃，梅子涧只能从山谷徒步进入才能看到。”

崇凝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侧的地形，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我们去看看就出来，不必所有人都跟着过来。”

锦若早已迫不及待地向前跑去。崇凝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飞雁则朝着跟随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才快步跟上。

这样的地形，实在是太适合设下埋伏了。

山谷的中央，是一条极其宽阔的河流，水深不过膝盖，清澈见底，河底铺满了细碎的石子和柔软的沙砾。两岸的道路泥泞不堪，草木茂盛，两边的山坡上生长着茂密的树木，遮天蔽日，几乎遮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唯有山谷的中央，没有任何遮挡，炙热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让人感到焦躁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