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帝王心术

萧久安将刘席水的奏章随手丢开，锐利的目光如同寒星般射向跪伏在地，气息奄奄的首辅大人。他那低沉而略带嘶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如同寒冬凛冽的风，“季大人如此小心谨慎，莫不是将朕看作了滥杀无辜的先帝？你乃叶氏一族的主事人，此次大业若成，你当居首功。朕若在此刻杀了你，又该如何向天下寒门交代？”

听到这番话，季树禧紧绷的身体这才略微放松。

明贺无恙就好，至于他自己的这条命，陛下想要便拿去，他本就时日无多。

“陛下宅心仁厚，与先帝不可同日而语，是罪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久安不耐地挥动着手中的朱笔，“少来给朕戴高帽。你那点小心思，朕一清二楚。想辞官？奏章都揣在袖子里这么久了，还不拿出来？”

闻言，季树禧微微一怔，一时之间难以捉摸这位新帝的心思。他默默握紧袖中的物件，神情间带着一丝犹豫。

“陛下圣明烛照，臣此番前来，确有辞官之意，只是……”

只是，他袖中藏着的并非辞官奏章，而是那小家伙所著的两卷书。

迟月将竹简呈上，萧久安越看脸色越发凝重，但眼中却闪烁着越来越明亮的光芒，仿佛在漫漫长夜中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

他师从前太傅楚之渡，又怎会看不出这两卷书的价值？

不愧是昔年的少年状元，真乃治世之良才，竟被他那昏庸至极的皇兄埋没了这么多年。

他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竹简，抬眼看向面容俊美却略显苍白的青年，神色严肃地说道：“朕不准你辞官！你是当朝首辅，你若走了，这兴民强国的良策又该如何推行？”

季树禧未曾料到他会以此为由拒绝自己的请求，不由得苦笑一声，“不敢欺瞒陛下，臣身染不治之症，恐怕时日无多。臣自然想为陛下鞠躬尽瘁，奈何……力不从心啊。”

“什么？！”

半个时辰后，太医面色凝重地收回手，眼神复杂地看了季树禧一眼，随后起身向新帝跪拜。

“启禀陛下，季大人先天体弱，腹部旧伤伤及脾肺……莫说继续为陛下效力，就算终日静养，以名贵药材续命，恐怕也……最多只有三年寿命了。”

三年，还是他看在新帝心情不佳的份上，故意往多了说的。看季树禧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两年都够呛。

“三年？”

萧久安脸色铁青，手中的朱笔被他拦腰折断。

他实在不明白，他那皇兄莫非天生带有摧残之毒？一个陆超瑾，一个季树禧，怎么就都快被他折腾死了？

他心下一横，索性豁出去了。

“三年就三年！季树禧，朕给你两年时间，你务必将这两卷书中构想的昌明盛世搭建出一个框架，并培养出下一任宰执。在此期间，朕会为你寻遍天下名医，用尽世间珍贵药材，你的命，比朕的还要值钱！两年之后，朕放你离京！”

“……”

这命令霸道而又近乎无情，但季树禧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罪臣遵旨。”

过去的孽，总归是要偿还的。

两年后，一位名叫冯黎的年轻官员接替了季树禧的位置。新陵帝信守承诺，赐予百亩良田，万两黄金，放他归乡。

阳春三月，微风轻拂。

依旧是那辆朴素的马车，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驶去。

一身素衣的青年靠在车厢壁上，俊美的脸庞带着病态的苍白。他抬手撩起车帘，向外望去，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李叔，你看，人间多好啊。”

从前，他坐在马车里，从来不敢向外看。人间悲苦，除了令人绝望的死气，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呢？

可现在，他坐在马车里，看到的是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容，听到的是商贩充满生活气息的吆喝声。这鲜活而美好的人间，真是不想离开啊。

季树禧回到了陆家村，真正过上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两年后的一个秋日午后，李轩做好晚饭，出门喊人时，却看到他盖着厚厚的狐裘，安详地躺在摇椅上。

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之中。

季树禧走得很安详。

他还记得那小家伙说的话，轮回之路的尽头，是繁花似锦的人间喜乐。他未曾着急赶路，甚至比预想中多停留了一年。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记不清。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来到一个狭窄而黑暗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撕裂了黑暗，紧接着是妇人温暖的怀抱，以及男人欣喜若狂的笑声。

“佑娘，快看，咱们儿子多可爱啊！这小脸红扑扑的，跟个小猴子似的！”

“季岸！你这没文化的莽夫，有你这么埋汰自家儿子的吗！”

“嘿嘿……我这不是高兴嘛！”

“对了，我之前让你去请村头的老秀才给咱儿子起个名字，你去了吗？”

“哦！去了去了！我一直揣在身上呢，这不就是……”

“李秀才说了，君子树禧趣，谦恭礼乐才……咱儿子的名字，就叫，季！怀！幽！”

“……”

又过了很多年，他跟随母亲去邻居家做客，在那间破败的院子里，帮那人卖了一下午的狼肉，最后得到了二十个铜板和一只兔子作为报酬。

那一刻，他看着女子布满血痕的双手，以及那双深邃而漆黑的眼眸，心头猛地一颤，脑海中一直雾蒙蒙的地方骤然清晰起来，幻化出了眼前之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