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幽梦醒

“依我看，的确如此”，邵云舟听罢，若有所思地点头，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心动了。可惜啊，天地法则不允许两个气运相同的人同时存在于一个世界，正如清忧所言，此乃命格所限。你有你的轮回之路，他有他的苍生之道，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苍生道么？

他亦是苍生一员啊。

微风轻拂，片片落英如雪般飘落，扰人清梦。

“他醒了”，邵云舟轻声提醒道。

季树禧只觉睡意朦胧，不知今夕是何年，意识混沌中，他瞧见一道身影逆光而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

陆超瑾握住了那只手，指尖触及一片寒凉，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放回披风之中，随后款步走到一旁的石桌前，优雅落座。

“醒了？可要喝些水润润喉？”她轻声问道。

“嗯……”季树禧发出低低的应和。

他半撑起身子，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明媚的阳光。

温热的茶水缓缓流淌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与你说一声，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陆超瑾语气平静。

“回去？”季树禧略感诧异，不解地问道。

“事情已经办妥，自然要回京复命。我已经与陛下商议过了，此次大婚，礼部将全权负责，操办一切事宜，规格定不会小，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陆超瑾解释道。

事实上，是新陵帝得知她准备举办大婚的消息后，主动请缨，扬言要为他们操办一场轰动天下的旷世婚礼。

季树禧闻言，抿着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陆超瑾今日说话的语气格外温柔，与往日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缘故吧。

“我原本只想寻两身合身的婚服，简单拜个天地，再饮一盏合卺酒，以此来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如今弄得这般隆重，倒让我觉得有些愧疚不安了。”季树禧轻声说道。

“婚宴之事，本就早已计划妥当，原是打算等我诞下麟儿之后再举行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一些时日罢了。你是季树禧，是我的夫君，无论是前世今生，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所以，你不必感到愧疚，更无需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陆超瑾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安慰。

听了这番动听的话语，季树禧不由得轻哼一声，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我看啊，你就是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觉得我可怜，这才拿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开心。”

那日太医诊断，他的身体亏空严重，至多只有两年的光景，便会油尽灯枯。

“说的什么话”，陆超瑾听罢，佯装生气地嗔怪了一句，却又不禁为他眉宇间流露出的鲜活神采而动容，“你可是当朝首辅，铁血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有什么好可怜的？”

被陆超瑾这般夸赞，季树禧顿时有些飘飘然，傲娇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

说起这些身份，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未完成的那件重要之事，心情瞬间沉了下来。

“陆首领，那日你曾问我，我是如何与叶家之人取得联系的，现在，我可以如实相告了。”季树禧正色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还有另一重身份，乃是叶家的当家人。”

陆超瑾此前虽已有所猜测，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仍感到一丝诧异，“我曾私下里派人打探过叶家军的消息，可那些人全都无功而返。你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是孙公公。当年，将叶家人的秘密告知于我的人是他，将叶听将军引荐给我的也是他。他说，一件威力无穷的神兵利器，若是来不及交到命中注定之人手中，那至少，也应该交给一个正确的人。”季树禧缓缓解释道。

这评价倒也颇为中肯。

陆超瑾听罢，不禁轻笑出声，“仅仅因为这么一句话，你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也不怕其中有诈？”

“孙公公是什么人？他若真想置我于死地，又何必费尽心思，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季树禧反问道。

他重新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半阖着，神情惬意而慵懒，语气也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他看重的无非就是两点，其一，我出身寒门，哪怕位极人臣，也不会与卢牧斋那些世家大族同流合污。”

“你离世之后，萧广陵的性情愈发乖戾残暴，竟在一次宫廷宴会上，失手错杀了太后，卢牧斋见状，气得当场拍案而起，怒斥帝王，扬言要废黜其位，另立新君。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最终无法收场，卢牧斋失望至极，大病一场后，便自请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告老还乡去了。”季树禧缓缓说道。

听闻此言，陆超瑾心中惊讶不已，如此一来，萧广陵几乎是自断一臂，卢家一倒，他的皇位又怎能坐得稳当？

“他还真是疯得彻底，不过，有太后那样一位母亲，他能隐忍这么多年才彻底爆发，也算是个奇迹了。”陆超瑾语气淡淡地说道。

她之前一直觉得，萧广陵虽行事狠辣果决，但却极擅长拿捏人心，若是他能顺利登基称帝，定能成为一位提三尺长剑，平定四海的雄才大略之君。

可事实却是，他们从未真正看透过他。他自幼便不受父亲喜爱，又饱受母亲的折磨，心性早已扭曲残缺，他对权势并无过多的欲望，却喜欢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什么定国安邦、造福百姓，他巴不得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拖入地狱深渊。

她收回思绪，垂眸凝视着身旁那人，只见他已再次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投下细碎而斑驳的光影，落在男子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有些刺眼。

陆超瑾俯身靠近了些许，抬起手掌，为他遮挡住那刺目的光芒，声音放得很轻柔，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你方才只说了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是因为，你是我的妻，你未竟之事，我会替你完成……你想要盛世昌荣，海晏河清，那我便为你开创出一个太平盛世……”季树禧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这几句话说得如同梦呓一般，说完便彻底没了动静。

陆超瑾凝视着他舒展开的眉宇，看了许久许久，随后缓缓放下手，为他轻轻掖了掖身上的披风，轻声说道：“谢谢你。”

无论是那三年的夫妻情分，还是那一句“盛世昌荣，海晏河清”，他都当得起这一声真挚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