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旧事怨

“你回来，难道不该先去探望一下你二婶吗？她受了不少苦，精神也有些恍惚，一直念叨着想见你……”陆东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干裂的嘴唇不住地蠕动着，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既期盼又畏惧。

陆超瑾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事情太多，没空。等我得空了，会去的。”

那客套的语气，敷衍的态度，让陆东平心中一凉。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的虚情假意？

一股悲凉之意瞬间袭遍全身，他苍老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好，那就好……”他嗫嚅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还有一件事”，陆超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三叔三婶明天要去城里，你要是也去，就帮阿爷看着他们点儿，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陆东平闻言一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陆超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阿爷放心，我会看好三叔三婶的。”

“那就好，那就好……”陆东平似乎没有听出陆超瑾话里的深意，只是迟钝地点了点头，然后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扶着院子的篱笆墙，一步一步朝外走去。他的背影佝偻而蹒跚，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身后，传来女子平淡的声音：“阿爷慢走。”

林轩娘从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竹篮。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有些疑惑地问道：“小瑾，你阿爷呢？”

陆超瑾四平八稳地坐在饭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馒头，正一口一口地啃着。“走了。”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这孩子！”林轩娘闻言，顿时有些生气。“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就这么让他走了？”

她忍不住提高音量，但看到陆超瑾埋头啃馒头，沉默不语的样子，又不自觉地心软了下来。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陆超瑾的发顶，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些年，他们确实是委屈了你们母子三人。可你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哪里是一纸断亲书就能断的？更何况，你阿爷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当初陆正义死在大牢里，是你阿爷给县衙送了银子，才把他的尸首领了回来，也是他亲自埋在了后山……”

她回忆起往事，唏嘘不已。“你是没看见啊，你阿爷那么大的年纪，硬生生自己扛着尸体……”

陆超瑾听着林轩娘感慨万千的语气，脑海中却浮现出前世杨喜云痛苦地吊死在主屋门前的场景。那绝望的眼神，至今让她难以忘怀。

痛苦吗？当年她为杨喜云收敛尸体的时候，所承受的痛苦，比他痛苦千万倍！

陆正义是罪有应得，可是娘做错了什么？大哥又做错了什么？

那些陈年旧事，终究会有一个了结。但不是现在。以德报怨，从来都不是她陆超瑾的风格。她睚眦必报！她要亲眼看着那些人，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翌日，陆正礼夫妻天刚蒙蒙亮，就套上牛车，颠簸着进了城。他们按照打听来的地址，直接来到了白记布庄的门口。

彼时，杨喜云和封筠正在前堂，仔细地检查这个月要送往府城的绣品。她们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赵红绸一眼就认出了杨喜云，顿时心下一喜。她猛地往店铺里一扑，嚎丧一般地哭喊了一声“大嫂！”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然而，她的第二声哭喊，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高大汉子，一把捂住了嘴巴。

“不好意思啊，封掌柜。”另一个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的大汉，也走了过来，满脸歉意地说道，“府里的两个下人得了失心疯，不小心认错人了……我们这就带他们回去，您别介意。”

说着，他直接一脚踹在陆正礼的膝弯上，然后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像拎小鸡仔一样，拖着人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去。他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个狗奴才，还敢乱跑？给我过来！”

“唔唔唔……我不是……”陆正礼拼命挣扎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那一行壮汉足有四五个人，陆正礼和赵红绸落在他们手里，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被拖走。他们瞪大了眼睛，充满了惊恐和不甘。

这场闹剧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店铺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外面看热闹的，也是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千飨客二楼的雅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汉子，从外面推门而入。他走到桌前，朝坐在桌前的两人恭敬地抱了抱拳。

“启禀掌柜的，还有姑娘，小的已经按照吩咐，将那两个闹事的人，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扔到了城门口。”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带着一丝粗犷。

身形肥胖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倒是坐在旁边的，那位身材清瘦的年轻女子，抬起头，看了过来，淡淡地问道：“伤得怎么样？”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按您的吩咐，女的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男的打断了一条腿。”汉子如实回答道。

女子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一旁的男子却装作同情的样子，啧了一声，说道：“季小娘子好生暴力啊。”他摇了摇头，仿佛对陆超瑾的做法，感到有些惋惜。

“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好用的很，朱掌柜不妨一试。”陆超瑾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小娘子所言有理，朱某记下了。”朱耀顿时笑了起来，转过头，对高壮汉子说道，“既然这样，你们就继续盯着吧。那两人要是再去闹事，就把另一条腿也打断。”

“小的明白，小的告退。”汉子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了厢房。

朱耀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两个十两的银锭子，放在桌上，下巴一抬，示意陆超瑾收下。“喏，这是买你野味的钱。”

陆超瑾扫了一眼桌上的银子，却并没有伸手去拿。

“多了。”她淡淡地说道。

“多了的，就算作是给你分红利吧。”朱耀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他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说道，“最近生意不太景气啊，要不是有你每天送来的那些野味撑着，恐怕我都要被老板给骂死了。”

陆超瑾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虚伪的嘴脸。她能清晰地听到，楼下跑堂小二，不断地吆喝着上菜的声音。从她坐在这里开始，那些声音就几乎没有停过。她是真的好奇，对方是怎么有脸说出生意不景气这几个字的。

最终，朱耀还是说了实话：“好吧，其实是季夫人在给李兄的信里提到了，你每天进山打猎，让她很是担忧。所以他特意给我写了信，让我劝一劝你，让你不要再去冒险了。”

陆超瑾轻轻挑了挑眉梢，学着朱耀的样子，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银子：“所以您就这么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