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首辅，憨了

往昔，陆超瑾对季树禧并无半分怨恨。前世，她树敌颇多，杀伐果断，欲取她性命者如过江之鲫。然，除却那已逝的叶老将军，唯有他，曾劝诫她，要活下去！

她缓步踱回房中，将佩刀轻置于桌案之上，伫立片刻，待周身寒意散尽，方才小心翼翼地挑开床帐。少年睡得沉稳，呼吸如丝般悠长均匀，嘴角微翘，似是沉浸于美梦之中。

她甫一躺下，他便无意识地向她靠拢，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一声：“姐姐”。陆超瑾静静凝视他片刻，伸出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掖好被角，然后缓缓阖上双眸。

过往之事，不可追。未来之事，尚可期。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能够重新开始。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陆超瑾便已醒转。然而，当她走出房间时，林轩娘早已备好了早饭，甚至连马匹都已喂养妥当。

村中鲜有人家养马，故林轩娘清晨便去了里正家中，借了些喂牛的草料。她想着，牲口皆是用来拉人载物，所食之物应也相差无几。

“咱们家小瑾可真有本事！别人家顶多养头牛，小瑾去外地做了趟生意回来，咱们家都能养马啦！”

妇人满面笑容，轻轻抚摸着马儿油光水滑的皮毛。陆超瑾见她如此高兴，心中便萌生了给家里添置一头牛的想法。

之前，她想着分家时未曾要地，一家人也要去县城定居，便未曾购买。如今情况有变，确应将此事提上日程。

“小瑾，过来吃早饭！娘一会儿要去地里，你呢？”

陆超瑾思忖片刻，答道：“我跟……您一起去吧。”

“还是觉得别扭。”她心想。那称呼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林轩娘倒也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行，那咱们吃完早饭就走。”

季树禧体弱多病，无法早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家中已空无一人。

陆超瑾多年未曾下地，插秧的动作难免生疏。不过，她很快便适应了。林轩娘比她利索得多。两人忙碌了两个多时辰，临近中午时分，方才看到季树禧背着一只竹筐，兴高采烈地向这边走来。

“娘！超瑾姐姐！”

林轩娘抬手抹了一把汗，拍了拍陆超瑾的肩膀，笑道：“小瑾快看，小浑蛋来给咱们送饭啦！”

陆超瑾跟着她走到树荫底下。季树禧跑过来，蹲在地上，卸下背上的竹筐，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东西。

一篮子馒头，两只瓦罐。一只是水，另外一只是……梅菜扣肉？

馒头是林轩娘早上蒸好的，但这梅菜扣肉……莫非是他自己做的？

陆超瑾喝了一碗水，心中正疑惑着，林轩娘从旁边递过来一双筷子：“来！小瑾，尝尝幽哥儿的手艺！”

“不是娘说啊，这小浑蛋实在太笨了，就这么一道菜学了半个多月。你以后可得好好调教，不然哪儿拿得出手呐？”

“娘！您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哪有您这么损亲儿子的！”

季树禧眼神哀怨地控诉道，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陆超瑾，软着声音叫姐姐。陆超瑾差点被馒头噎住，左右为难，只得拿筷子从瓦罐里夹了一筷子，吃完后默默地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早就听说林家外祖父生前是在大酒楼里当掌勺师傅的，家传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这玩意儿，一般得看天赋。

季树禧得了夸奖，身后的尾巴立马翘了起来，给林轩娘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欢快地跑进了地里，浑身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真。

林轩娘咬了一口馒头，也夹了一筷子，立马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心下对陆超瑾方才竖起的大拇指表示极度怀疑，看着对方的眼神也微妙起来，“要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居然还是个豆腐西施……”

“小瑾呀，娘是过来人，你就听娘一句劝，男人就得调教，千万不能惯着，像你这样宠着惯着，还不得让那小浑蛋尾巴翘到天上去？”

“嗯，娘说得对。”陆超瑾心不在焉地应着声，目光却一直落在季树禧身上。水田里淤泥多，他一下去就绊了一下，吱哇乱叫着往旁边一扑……

总算是知道昨天那一身泥是从哪儿蹭来的了。

她有些担心地转头问林轩娘：“娘，他这样，能下地干活吗？”

得！看来是白劝了！

“喏！那不干得挺开心的么？”林轩娘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人啊，这一辈子就活个精气神。不管是病了还是残了，只要把脚踩在泥里，精气神就断不了，人才能活得下去。”

“当初这小浑蛋出事的时候，我恨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我恨啊，我这么孝顺乖巧的儿子怎么就差点被姓梁的害死了呢？他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可是后来我带着儿子回来种地，时间久了我又不恨了。”

“恨有什么用？我就算是恨到吐血，姓梁的也不会掉块肉。”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神温柔地看向陆超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老天爷一直都是公平的，小浑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娶到了小瑾这么好的媳妇，而姓梁的蹲了三年大狱，妻离子散，天道轮回，谁也饶不过。”

“娘说得对，他会遭报应的。”

陆超瑾轻轻点头，乖巧垂眸，掩下了眼中的一缕寒芒。

报应吗？很快了。

季家和陆家的水田相邻，陆超瑾也看到了朱掌柜请来干活的那些人。和季树禧不同，她一眼就看得出，那些人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