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罪赎

意识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陆正义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那时他刚从田里劳作归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向他飞奔而来，兴奋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正义！正义！快跟我回家！大哥给你找了个特别好的姑娘，就在咱家等着呢！”

从未与女子有过亲密接触的陆正义，瞬间涨红了脸，只是黝黑的皮肤掩盖了这份羞涩。他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期盼，强装镇定地问道：“大哥，可知那姑娘的芳名？”

“她是许家村人，名叫……许文娘。”

……

魏岩收回探向陆正义鼻息的手指，语气平淡地宣布：“断气了。”

“一百杖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完全是靠着一口气撑着，就为了等你来，能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

“他犯下的罪孽太深重，死了也算是解脱，你也不必过于伤怀。”

“我知道。”魏岩低声道。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向外走去。阴暗潮湿的牢房通道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回想起刚才陆正义含糊不清的遗言，他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可惜他不是小瑾，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兴趣去深究一个死囚的未尽之言。

陆正义死于县衙大牢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回了陆家村。陆东平沉默地坐在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足足半个时辰。随后，他颤巍巍地起身，套上牛车，带上银子，独自进城去领儿子的尸体。

按照惯例，像陆正义这种罪大恶极的死囚，尸体是要被扔到乱葬岗喂野狗的，不允许家属领回。但陆东平去领尸时却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连事先准备好的银子都没用上。衙役还算有点良心，给尸体裹了一张草席，以免吓到路人。

回到村里，他将那具尸体拖到后山。山路崎岖难行，他走走停停，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一块较为平坦隐蔽的地方。又花了半个多时辰挖好坑，将尸体放入，掩埋好后，搬来几块大石头压在上面，以防野兽前来刨尸。

“唉……”

做完这一切，陆东平跪在地上，气喘吁吁，佝偻着背，双肩无力地垮下来，浑浊的双眼黯淡无光，神情麻木。

在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死，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陆东平啊陆东平，你已经窝囊了半辈子了，这个时候要是退缩，那就真成了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这天下午，里正家的大飞代替里正过来传话，让陆家人全部到祠堂，商议田地的事情。

陆正礼夫妻俩正疑惑不解，就听到陆东平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三，去把你娘叫出来，咱们去祠堂。”

“这就去，爹。”

赵红绸觉得自从陆正义死后，公爹的精神状态就更加不正常了。她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堆着笑脸迎上前去，“爹，需要我去叫二嫂吗？”

许文娘还活着，只是疯疯癫癫，连人都不认识了。这些日子，照顾许文娘的活计都是赵红绸在做，她早就快要崩溃了，如果这次能……

陆东平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用烟锅敲了敲墙壁，语气麻木地说了一句：“不用。”

不用……那就是不打算分家。

赵红绸恨得咬牙切齿，那个恶心的贱人怎么就没死在那口井里呢？要是她也死了，那整个陆家就都是他们三房的了！

陆氏宗祠内。

“这五十亩田地的地契，是贵村的陆正义押在赌坊里的，抵了四十两银子的债。现在，这些地是我们千飨客的了，有字据为证……朱某此番前来，也是想与贵村里正和老族长打个招呼，毕竟再过几天就要春播了，免得耽误了生意。”朱耀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朱掌柜……”

陆涛拿着那几张田契的手微微颤抖，左右为难，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左右为难的滋味。

“爹！娘！二哥怎么能这样！他把地卖给别人，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陆正礼还没反应过来，赵红绸已经开始哭天抢地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分家，免得受那杂碎的拖累！我可怜的安哥儿和平哥儿啊……”

女人哭喊的声音分外刺耳，陆涛不想在外面人面前丢了陆家村的脸面，刚要开口呵斥，陆东平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那就分了吧。除了朱掌柜手里的那五十亩地，剩下的田地和家里的银钱物件都能分，你们想要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心里想的都是，这老头是死了儿子，伤心疯了吧？

他总共有三个儿子，老大已经断绝关系，老二死在牢里，剩下的家产不就全是老三的了吗？还有什么好分的！

就连前来“看戏”的朱耀都觉得荒唐，殊不知陆家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偶然。

只见赵红绸眼睛一亮，盯着陆东平，试探性地问道：“爹说的是真的？所有家产都可以分？”

陆东平浑浊的双眼在小儿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垂下，语气麻木地说道：“是。”

分家文书最终还是写好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家中所有财物，全部归三房所有；二老日后的生活，也由三房负责，衣食无忧，不得亏待。

最后那句话，是陆涛强行加上去的。赵红绸瞪了他一眼，从那一眼里，他已经预见到了陆东平夫妻二人日后悲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