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乞丐

那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小乞儿，约莫十一二岁的光景，蓬头垢面，让人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叮当”一声脆响，一枚铜板落入他面前的破碗里，惊醒了正在假寐的乞丐。他连忙抬起头，用脏兮兮的小手捂住破碗，生怕被人抢了去。“多谢贵人，祝贵人一生平安，万事如意……”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贱名狗娃。”他怯生生地回答，不敢抬头看施舍之人。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骨节分明，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他这才敢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女子，正蹲在他面前，手里捏着一块碎银。那碎银约莫有一两重，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两银子，你拿好。”女子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狗娃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这女子为何要给他这么多钱。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贵人，您这是……？”

“我需要你为我办件事。”女子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直接说道，“陆家村有一个人叫陆正义，我要知道他近一个月的动向，包括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狗娃的眼神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他盯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在衡量着这件事的风险。

“我叫陆超瑾，陆家村人氏。”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

“有了消息第一时间交给我，至于怎么找到我，那是你的事。”陆超瑾语气淡淡地，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男孩犹豫了很久，似是在权衡利弊，看着陆超瑾的眼神变得锐利。

片刻后，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抓住那一小块碎银，用力之大，仿佛要将那银子攥进肉里。他一个头磕在地上，砰的一声，灰尘四起，语气激动道：“小人明白，小人一定把事给贵人办妥了！”

狗娃又哐哐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抓起地上的破碗和打狗棍，麻溜地爬了起来，转头一溜烟地消失在人潮中。

陆超瑾不怕他拿了钱不办事，一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是个机灵鬼，知道该怎么做。

上辈子她离开陆家村，五年后曾回去过一次，本也是怀着一腔恨意，却得知陆家上下十几口人，包括陆老三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又过了两年，她在颍州府办差时，在一个肮脏的淫窝里见到了身染花柳病的许文娘。

那时的许文娘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模样变得太多太多，长期的药物折磨，使得她的身体空虚得像一具行尸走肉，脸上涂抹着艳俗的妆容，眼窝深陷，外露的大片肌肤上布满了骇人的红斑。

是许文娘主动叫出了她的名字，又说出了她父母的姓名，她才勉强辨认出她的身份。

她雷厉风行地端掉了那个淫窝，把许文娘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但也只让她苟延残喘地多活了两个月。

那时，她只把那可怜的女人当做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并没有在意她偶尔清醒时自言自语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呓语里，有一半是在声泪俱下地道歉，另一半则是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我儿”。

许文娘，居然有过一个孩子？

陆家上下都被烧了个干净，为何偏偏只有她一个人苟活了下来，还流落到了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究竟在跟谁道歉？而她的相公陆正义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陆超瑾抬手揉了揉眉心，秀眉紧蹙，有些懊恼当初没有把陆家惨案的真相彻查清楚，以至于现在这般令人头疼。

季树禧被书肆的刘掌柜黑着脸赶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蹲在街角的陆超瑾。

她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余光中瞥见了自己，便撑着膝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过来。

她身形高挑却略显削瘦，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娇小柔弱，也没有梳着小女儿家的发髻，乌黑亮丽的长发只是用一根普通的细木簪随意挽起，额角垂落几缕碎发，非但不会让人误以为她是男子，反而衬托得那张清丽的脸庞愈发英气逼人，利落干练。

少年缓缓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唇角荡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张口便是清澈而充满活力的嗓音：“超瑾姐姐，咱们走吧。”

“东西都买好了？”陆超瑾问道。

少年把手上鼓鼓囊囊的包袱递给她看，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半鼓的钱袋，拎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露齿一笑，阳光灿烂：“买好了纸和笔墨，还剩下半两银子呢！走！咱们去福源酒楼，我请姐姐吃好吃的！”

书肆内，伙计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柜台上那套价值几十两银子的珍贵书籍，迟疑地唤了一声面色不悦的掌柜。

“……不然，小的去把季秀才请回来？”伙计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不用了。”

老者面无表情，重新垂首看向手中的书卷，眼神复杂。

“白鹿县的苗秀才问过好几次了，赶明儿你给他送家里去。七本书五十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老者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天资过人又如何？他既然愿意为了梁仲辉那样一个人品败坏的无赖自毁前程，老夫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嫌。”老者长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和惋惜。
——
昌源酒楼是白鹿县县城里唯二两家数得上名号的酒楼之一，另一家名叫千飨客，就开在它的对面，两家酒楼十几年如一日地明争暗斗，相爱相杀，谁也没有另觅新址的打算。

正是饭点，酒楼大堂里早已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一个机灵的小二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就注意到了刚进门的陆超瑾和季树禧二人，连忙热情地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

“哎呦喂！这不是季秀才吗？您可是好久没来咱们酒楼了啊，小的还一直念叨您呢！身子骨可是大好了？”

少年有些漫不经心地随意应了一声，熟练地报出了几个菜名：“麻烦来一份龙井虾仁，红烧鲫鱼，再来一道清淡的玉米冬瓜汤，主食要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得嘞！您稍等，小的这就吩咐厨房给您安排上，保证一会儿就能上菜！”

小二哥笑容满面，拿起炭笔飞快地在小本本上记下，随后又笑眯眯地说道：“秀才公，咱们酒楼前几日新推出了一道甜汤，名叫银耳玉莲羹……您要不要来一份尝尝鲜？”

少年闻言，清澈的眸色微微一动，似是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地问道：“这……价钱几何？”

小二哥立马咧开了嘴，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不贵不贵，也就二十文钱一碗，季秀才您也是咱们酒楼的老主顾了，就给您算十八文，怎么样？”

十八文……要知道一道香喷喷的红烧鲫鱼也不过才十八文，这甜汤简直是抢钱啊！季树禧有些不舍地看向陆超瑾。

“上一道尝尝，算我请的。”

陆超瑾神情淡然，从怀里摸出一把沉甸甸的铜钱，放在桌上，那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甚是好看。小二哥眼疾手快，立马一把抓过铜钱，仔细地数了一遍，确认数目没有问题之后，立即眉开眼笑地转身离开，扯着嗓子喊道。

“得嘞！二位客官请稍后，小的这就去后厨给您催菜去！”

季树禧眼神疑惑，不太能理解她的行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姐姐，那个银耳玉莲羹太贵了……”

坐在他对面的陆超瑾执起桌上的茶壶，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