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煞气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地面上。

陆超瑾面无表情地坐在屋檐下，右手食指上，两个新扎的血洞格外醒目，她熟练地拿起竹条，开始编织竹筐。

看来，有些钱，注定要让别人来挣。

季树禧从屋里出来，想找点水喝，一眼就瞥见了陆超瑾那略带茫然的模样，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走进厨房，用竹杯倒了两杯冒着热气的水，端着走了出来，在她身边坐下，递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手指上的血点，笑容更深了几分。

“我娘和喜云婶子，还是不能接受姐姐不会女红这件事吗？”他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

陆超瑾接过竹杯，轻轻摩挲着杯壁，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同为女子，这确实是一件令她们难以理解的事情。”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的这双手，能握紧八十斤的大刀，能抵挡千军万马，唯独对付不了这小小的绣花针。

“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少年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温和而坚定，“就像当初我执意要回家养病，放弃科举，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可现在，他们不也接受了吗？”

他考中秀才，已有三年之久，却一直赋闲在家，从未去县学读书，更没有参加任何考试，村里人都在私下议论，说他早慧易伤，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服，但时间久了，总会慢慢习惯的。”

习惯什么呢？那些流言蜚语，还是自己这病弱的身体？

陆超瑾注视着手中那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清澈的水面，映照出的却是另一张苍白俊秀，却总是笼罩着阴鸷的面容。

“我若是没记错，你与我大哥不同，并非天生体弱，那天在你家院子里，魏衙头和常衙头提到的梁夫子，应该是你的启蒙老师吧。”

听到这话，季树禧的神情明显一怔，随即又缓缓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耐人寻味：“想不到超瑾姐姐对我竟是如此了解，连这等小事都知晓。”

陆超瑾面无表情地心想，不，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梁仲辉年过半百，屡试不第，便在家里开了一个小私塾。我七岁启蒙，一直到十三岁考取秀才，都在他家读书。只是在我考取秀才的那一年，梁仲辉却被下了大狱，挨了五十大板，判了三年徒刑，姐姐知道是为什么吗？”

陆超瑾盯着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平静地问道：“是因为你？和你生病有关？”

“正是。因为他在院试那天，给我的吃食里下了药，想让我名落孙山……万幸的是，我只吃了一点，药效发作得慢，快考完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季树禧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娘说，当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差点断了气，要不是衙门的人及时赶到，又有妙春堂的吴大夫妙手回春，我这条小命恐怕就要交代了。”

所以，他与衙门的人，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陆超瑾微微蹙眉，语气不自觉地沉了几分：“这么大的事，当年为何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这种丑事，丢的是官家的颜面，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了赔偿的银子，判了刑，就算是过去了，谁又会想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呢？”季树禧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愤懑。

眼前之人，就像是一个与那人共用一张皮囊的陌生人，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阴鸷的气息。

“那你还真是厉害，都病成那样了，还能考中秀才。”陆超瑾由衷地赞叹道。

闻言，季树禧朗然一笑，带着病态苍白的俊秀面容上，多了几分少年意气，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

“姐姐这是在夸我吗？”他眨了眨眼睛，调皮地问道。

陆超瑾没有接话，紧接着就听到他在一边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我自是天资聪颖，放眼整个大景朝，能与我比肩之人，屈指可数！梁仲辉那老东西，就是因为嫉妒我年少有为，才做出那般阴损之事，哼！到最后还不是自食恶果，气死了那个老东西！”

“……”

这么自恋的一个小孩，日后居然会变得那般阴鸷冷血，真是不可思议。

陆超瑾心想，她要是梁仲辉，日日被这样一个空有才华，却毫无城府的小屁孩摧残着精神，也会想做点什么，来挫挫他的锐气，真是太嚣张了。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吟吟地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我的事聊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聊聊姐姐了？”季树禧语气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陆超瑾淡淡抬眸，“你想聊什么？”

少年清澈的黑眸中，仿佛盛满了细碎的阳光，说出来的话，却让她遍体生寒。

“就聊一聊……姐姐身上的血煞之气吧。”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神情依旧波澜不惊。

“常年打猎，身上的气息自然与旁人不同。”陆超瑾淡淡地解释道。

“那不一样。我小时候调皮，也被正仁叔叔揍过，他身上的气息与姐姐的完全不同。”季树禧摇了摇头，认真地反驳道。

他似乎真的很疑惑，歪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深邃如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姐姐杀的是人，而非野兽……我说得对不对？”

说得很对。

真不愧是你，季树禧。

陆超瑾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淡漠的黑眸中，浮现出几分冰冷的嘲讽，像是完全撕碎了那层薄薄的伪装。

“你不过是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书生，所认为的血煞之气，也不过是书本上的四个字而已……”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你见过几具死人的尸体？知道黑云之下，白骨森森是何等景象吗？我若说我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你又当如何？”陆超瑾的目光如刀，直逼季树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