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泼天富贵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2506更新时间:25/08/04 00:42:02
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阴郁寡言、病弱可欺的季首辅,少年时期竟是如此人畜无害的模样,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人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青涩的少年,与日后那个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联系起来。
陆明辉,这位饱经风霜的老汉,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那烟斗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映衬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他那锐利的目光瞥向一旁愣在原地的陆超瑾,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还不走?莫非要老头子我背你回去不成?”
陆超瑾连忙摇了摇头,柔声道:“不敢劳烦六叔公。”随后,在杨喜云的搀扶下,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明辉身后,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将母女二人安全送回破旧的老屋后,陆明辉并未多做停留,而是径直去了陆家族长的主屋,将那四两半银子如数要了过来,转手交给了陆超瑾。他那双饱经世事的老眼可不瞎,今天在陆氏宗祠里,陆南巢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下意识地与这丫头交换眼神,这家里真正拿主意的人是谁,简直是一目了然。
“不管怎么说,你们娘仨现在总算是彻底自由了。”陆明辉背对着她们,声音低沉而沙哑,“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那就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
屋内,简陋至极,四面透风。陆超瑾和衣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下咯人的硬板床,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四两半银子放进了床头那只上了锁的木匣子里,仿佛那是她全部的希望与依靠。
她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却如同走马灯一般,不断闪现着一幕幕画面:有陆氏宗祠里,那个少年温润如玉、清俊无害的面容;有陆明辉离开时,那句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意味深长的话语……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让她感到身心俱疲,意识也渐渐飘远,最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当杨喜云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陆超瑾紧紧地抱着那个破旧的木匣子,眉头紧锁,面容憔悴,显然是累极了。
她心疼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水盆放在地上,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她拿起一条干净的帕子,沾湿热水,轻轻地为女儿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又擦了擦她的前胸和手脚,确认她右腿上的夹板没有错位后,这才小心地为她盖好被子,然后悄悄地端着那只缺了口的水盆离开了房间。
再说陆南巢那边,他的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咳血只不过是气急攻心,大喜大悲所致。村里的王郎中给他开了两副安神养气的药,只说是回去好好将养着,切忌大喜大悲,保持心情舒畅。
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慢慢调养。王郎中也自愧学艺不精,找不到什么根治的好办法。
反倒是另一个药罐子,被王郎中揪着耳朵,一顿苦口婆心地叮嘱:“良药苦口利于病,我给你开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可不能因为怕苦就喝一半倒一半,这既浪费银子,又耽误病情……”
季树禧有些无奈地辩解道:“阿爷,我没有……”
王郎中虎目一瞪,吹胡子瞪眼道:“还敢狡辩!你娘都告诉我了!”
季树禧:“……”
从王郎中家出来,在经过季家小院的时候,季母硬是给陆南巢塞了一篮子鸡蛋,陆南巢连推脱的机会都没有,陆飞就已经脚底抹油,跑得没影儿了。
林轩娘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唏嘘不已。在听儿子说起今天陆氏宗祠里发生的事情之后,更是对陆超瑾母女三人充满了同情。
“那个刘氏可真是心狠啊,一分地都不愿意给她们,这让她们娘几个以后可怎么活啊!”林轩娘忍不住抱怨道。
季树禧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温声劝慰她:“娘,儿子倒觉得,拿几亩薄田换个清净也未尝不可。今天在祠堂里,我看得出来,云归哥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是他妹妹在背后授意。那个女子聪慧过人,却懂得藏锋守拙,乃是慧而不刚,是个极有主意的。如今没了陆家那些人的拖累,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太难过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林轩娘心里也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她又拧起眉头,虎着脸一巴掌拍在季树禧的肩膀上。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北丫头比你年长两岁,要叫姐姐!什么‘他妹妹’‘那女子’的,人家没名字啊?亏你还是个秀才公呢,连这点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季树禧顿时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来自老娘的“爱的教育”。
陆飞将陆南巢送回老屋,喝了一碗水就匆匆离开了。杨喜云好说歹说,硬是塞给他两个煮鸡蛋,陆飞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超瑾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之间,她听到了几声低低的咳嗽声。她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面色苍白的陆南巢坐在床边,正用一种无比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大哥……”陆超瑾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睡意朦胧的鼻音。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陆南巢闷声咳嗽了两声,脸上多了几分病态的血色。陆超瑾被他扶着坐了起来,一转头就看到床头凳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蛋和几个粗糙的玉米面饼子。
“玉米面是娘跟百灵婶子换的,鸡蛋是幽哥儿他娘给的,大飞背着我就跑,根本来不及拒绝……只能日后慢慢还了。”陆南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说完以后,过了好一会儿,陆超瑾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幽哥儿”,指的就是季树禧。
“叫得还真是亲热啊。”陆超瑾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大哥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房子和地都不要,只要银子吗?”陆超瑾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南巢。
陆南巢侧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糖水蛋,用粗糙的木勺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轻声道:“没什么好问的,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信你信谁啊?明日我就去县衙,把地契房契重新登记一下,然后交给那边,这事儿才算是真的了结了。”
陆超瑾轻轻地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的想法:“不用这么着急,我已经和六叔公说好了,三日后他回县城,顺路载你过去。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租一辆马车,不准嫌贵省钱,知道吗?”
陆南巢笑着点了点头,温柔地说:“都听咱们小瑾的。”
时间过得飞快,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陆明辉就拎着他的旱烟袋,过来喊陆南巢他们启程了。
杨喜云几乎把家里所有能穿的厚衣服都给陆南巢穿在了身上,又从厨房里拿了几个煮鸡蛋,塞进他的怀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一边依依不舍地将他送上了里正家的板车。
陆明辉赶着车,又去主屋那边接上了陆正礼,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村口。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的少年,正站在老槐树下等着他们。
陆明辉粗声粗气地招呼了一声:“幽哥儿,等很久了吧?”
“没呢,六叔公!我也是刚站下!”季树禧腼腆一笑,连忙跑了过来,上了板车,挨着陆南巢的身边坐了下来。他先是朝着陆南巢微微颔首,笑着叫了一声“云归哥”,又回过头叫了一声“正礼叔”,可谓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陆明辉一扬鞭子,板车又悠悠地走了起来,车轱辘碾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音。
陆南巢和季树禧的年龄相差好几岁,但两人确实是熟人,起码要比村子里其他同龄人要相熟一些。这其中的原因嘛,不外乎就是两人都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病秧子,三天两头就要往王郎中家跑,每次去拿药都能遇得上,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了起来。两个病患互相交流着病情,也算是同病相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