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釜底抽薪

季树禧眸光流转，似有所悟，他缓缓眨动眼睑，唇边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忽然，他起身，朝着陆言生恭敬地拱手施礼，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胸有成竹：“在下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能让陆阿奶感到满意。”

陆言生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秀才公请讲，但说无妨。”

“那三间青砖瓦房，确为陆家阿姐的嫁妆，此事毋庸置疑。然而，陆阿奶与几位阿叔在此居住多年，难免心生不舍，此乃人之常情。为人晚辈，自不应为区区几间房屋，便置长辈颜面于不顾，落人口舌。”季树禧语气舒缓，条理清晰。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已决定分家，房屋的归属也需明确。在下以为，可将房屋折算成银钱，取出四分之一分给大房，剩余归于陆阿奶。之后，前往衙门，将地契和房契上的名字变更，如此，便可避免日后再生枝节，徒增烦恼。”

读书人说话，果然更易入耳。陆明辉那等粗人，自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恰巧刘香花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听了季树禧这番话，心中确实动摇了几分。

将名字改过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房子日后可是要留给她那两个宝贝小孙子的，若是等她百年之后，那几个赔钱货又拿地契房契说事，岂不是要坑害了她的乖孙？

陆正礼也觉得此法可行，连忙向他娘使了个眼色，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秀才的脑子，就是比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好用。

“行！那就依季秀才的法子来分。”刘香花终于点头同意。

跪在地上的陆南巢，也缓缓站起身。

“我也同意季秀才的法子。”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刚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晃动了两下，勉强支撑着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随后，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两张泛黄的纸张，双手捧着，递到陆言生面前。“这是那三间青砖房的地契和房契。一亩宅基地五两银子，建房所用的青砖以及请人的工钱，总共是十三两银子，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陆言生接过那两张泛黄的契书，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仔细端详。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好奇，这陆家大房，到底是谁在真正做主？

“嗯，确实无误。房契和地契加起来，一共是十八两银子。四分之一，便是四两半。刘氏，你可有异议？”陆言生抬眼，看向刘香花。

刘香花狠了狠心，咬牙切齿道：“没有！”

该死的短命鬼，花了这么多银子建房子，竟然留给那个小贱蹄子当嫁妆，真是个不孝的东西！

“既然给了银子，那地就不用给了。”

陆明辉和陆南巢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不行！”“可以。”

刘香花顿时喜出望外，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陆南巢的后背。“你说真的？不要地？”

陆南巢没有回头，在陆言生不赞同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回答道：“真的，一分都不要。”

陆言生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捏着那两张契书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险些就要甩到陆南巢的脸上。

这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十几亩地啊！没有土地傍身，他们娘仨是准备喝西北风吗？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赶在陆言生发怒之前，陆南巢缓缓补充了一句，语气平静却坚定：“我要写断亲书。”

他慢慢转过身，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刘香花那似喜似忧的脸色，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阿奶不说话，那就是还认我这个长孙。既然如此，家里的地，那就按照六叔公之前提议的来分……”

“呸！你们大房一屋子的病痨鬼，还想分老娘那么多地，真是想得美！”

一提到土地，刘香花最后的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了。她原本还想着，那个小贱蹄子会打猎，也能赚不少钱。但转念一想，那个小贱蹄子现在已经瘸了腿，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还不一定呢。不如趁早写了断亲书，也省得以后她的平哥儿和安哥儿当了大官之后，这几个短命的厚着脸皮来巴结。

刘香花眼珠子转得飞快，她提高嗓门，尖酸刻薄地骂道：“写就写！就当老娘没养过他陆正仁！短命的白眼狼，生了俩小白眼狼，以后就算饿得要饭，也别想从老娘这里讨走一粒米！”

“东平，你怎么说？”

陆言生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汉子，后者果然不出所料，埋着头，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都听他阿奶的。”

陆正义和陆正礼的态度，也出奇地一致：“我都听爹的。”

一家父子兄弟，竟然如此狠心，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真是令人心寒。

陆言生幽幽地叹了口气，为老不尊到这种地步，他就算有心想劝说两句，也实在是开不了口啊。

这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分家书和断亲书，都由季树禧执笔起草。众人确认无误之后，一式三份，陆东平夫妻拿一份，陆南巢拿一份，最后一份由族里保管，以防日后有人反悔。

从宗祠踏出来的那一刻，陆超瑾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就像是扔掉了一件束缚了她两辈子的沉重枷锁。

刘香花从里面出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还满脸鄙夷地朝着她的脚边啐了一口。然后，她就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一样，得意洋洋地领着一大家子人走了。围在宗祠前的议论声，才渐渐大了起来。

“这刘香花，可真是作孽啊……我刚刚听得真真的，一分地都不愿意给，这分明是要把儿媳和孙子往死路上逼啊！”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摊上这么一个阿奶，也得写断亲书。抠门得要命，还到处吸血，真是没来由的恶心人。”

陆南巢出来后，就止不住地咳嗽，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把血，可把杨喜云吓坏了。陆涛连忙让陆飞把人背到王郎中家里去。

季树禧说要去王郎中那里拿药，陆明辉挥了挥手，于是，他便慢悠悠地跟了上去，背影挺拔清隽，格外引人注目。

陆超瑾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