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泪崩

父亲过世后，陆超瑾还没腾出手去找人干架，陆南巢的大哥就再也没哭过。

这一次若非情势紧急，她也不愿让大哥出卖色相和眼泪。大哥的身体一向不好，本该每日都开开心心的才对。

杨喜云听闻儿子想分家，果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家里所有厚实的衣物给陆南巢裹上，声音带着一丝怯意地提议道：“要不现在就去吧？夜里寒凉，你这身子骨哪里受得了……”

陆南巢无奈，温声与她解释：“娘，里正家的汉子们都在镇上做工，要到晚上才回来，儿子现在去了也没用。”

“啊……这样啊。”

她素来性子软弱，几年前当家的去世，主屋那边连一点粮食都不愿施舍，大儿子又突发高热，烧得人事不省，她却只会偷偷抹眼泪，一句话都不敢吭。最后还是小女儿拎着她爹留下的那把刀冲过去，硬生生要来了二十个铜板和半袋粳米。

可就在第二天，女儿就独自进了山。

“娘，您过来一下，我有话对您说。”

女人那瘦弱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抖动了一下，但还是低声应了一声，转身慢慢地靠近床边，双手紧紧地绞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角，水汪汪的杏眼里满是无措。

“关于分家的事情，您有什么想法吗？”

“啊……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东西，你……你和南哥儿决定就好。”

陆超瑾沉默片刻，点点头应允。

这个……增进母女感情什么的，还是日后再说吧。

到了晚上，陆涛家的汉子从工地上回来，刚喝了一口水，陆南巢就提着东西上了门。

陆涛的媳妇杨慧见来人是他，大吃一惊，连忙招呼着让他赶紧进屋，“南哥儿，这大冷的天，怎么一个人跑来了？林子，快给你南哥倒碗热水！”

“哎呦！你看看这脸，都冻红了……喜云是怎么回事啊，有什么事不能等白天说，非得让你大晚上遭这份罪……”

陆南巢笑了笑，“谢谢婶子关心，我身子骨没事的。”

杨慧和杨喜云的娘家是一个村子的，两人年纪也相仿，未出嫁时便是要好的朋友，后来又都嫁到陆家村，所以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会互相帮衬一些。

但因杨喜云的性格太过软弱，她的婆婆刘香花又太过强势，杨慧送过去的东西，往往都进了主屋那一大家子的肚子。久而久之，她也就歇了帮衬的心思，只是叮嘱自己当家的，在明里暗里多注意点，别让那一大家子欺人太甚。

“好几年没见着，林哥儿都长这么高了。”

“嗐！半大的小子疯长呢，也不算浪费粮食……南哥儿你先坐一会儿，你叔在里屋换衣服，我去喊他。”

她一进去，里屋就传来两声沉闷的咳嗽声，陆南巢的眼神微微一动，他低下头捧着碗喝了一口热水，喉咙急急地吞咽了几下，才勉强忍住咳嗽的欲望。

陆涛在家里排行老四，几个兄弟都挺照顾他，当初娶媳妇花的五两银子，有一半是几个兄弟凑的，所以他一直对陆东平父子三人苛责大房的行为看不过眼。

但看不顺眼是一回事，让他这个里正主动去管这档子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啧！我说你怎么回事？人家南哥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个当叔的躲在屋里不出声，算怎么一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婆娘下手咋这么狠呢！”

“少装可怜，赶紧去！”

杨慧一点都不心软，拧着耳朵就把人推了出去，看到陆南巢的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和善可亲，笑眯眯地扔下一句“你们叔侄俩好好聊”便走了出去。

被单独留在屋子里的叔侄俩面面相觑，气氛尴尬至极。

“咳！”

陆涛咳了两声，慢悠悠地走过去坐下，从怀里掏出三四颗板栗塞到青年手里，后者愣了一下，随后弯着俊秀的眉眼笑了开来，“谢谢叔。”

“叔应该猜到我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事了吧？”

见他这么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陆涛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两道浓眉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深深地叹息一声。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继续忍着又能怎么样？北丫头是个能扛事的，有她在，那刘氏也不能把你们大房怎么样。等过两年你身子骨好一些，我让你婶子做主，给你说一个能掌家的厉害媳妇，到时候随便找个厚道人家，哪怕年龄大点，把北丫头嫁出去，你们家也就熬到头了……”

“……非要闹到那一步，实在是不好看啊。”

除了他们这一支有些特殊，是由身为族老的当家人主动提出分家外，村子里凡是闹分家闹到族里的，几乎都翻脸成了仇人，就算最后分成了，往后几十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刘香花看着像是那种能跟别人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吗？分家后大房继续穷困潦倒也就罢了，但凡日子有一点起色，刘香花绝对会腆着老脸巴上去狠狠吸血。

“叔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

陆南巢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垂着头，露出一截苍白而脆弱的脖颈，压抑又无奈地发出一声“唉”，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便盈满了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

“我就是想让我娘和北丫头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

“您就说，这十里八乡的，有哪家的汉子活得像我这样没出息，拖着一副破败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为家里挣一分钱，谁家又愿意把姑娘往我屋里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