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半魂

尸体被抬回陆家村时，陆母的精神支柱瞬间崩塌，绝望之下，当晚便在自家主屋的院门前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悲苦的一生。

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陆超瑾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陆南巢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不容分说地将筷子塞进她的手中，催促她赶紧吃东西，“傻丫头，你的饭量大哥还能不知道？赶紧吃，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养伤……小瑾听话。”

一旁的杨喜云也红着眼眶，连连点头，饱含泪水地说道：“小瑾乖……”

陆超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阵阵暖意。能得到大哥和娘亲如此疼爱，她真的很感动，可是家里就这么点可怜的粮食，她哪有那么大的脸独自享用？

“我不乖。要么咱们一起吃，要么就一起饿肚子，娘和大哥看着办吧。”

最终，碗里的食物还是被三个人分食了。陆超瑾从昨晚一直饿到现在，早就已经饿过了头，她吃了一个糖水蛋和一个红薯，稍微填补了一下空虚的胃，剩下的一个糖水蛋留给了陆南巢，两个红薯则给了杨喜云。

村口的季家院落。

林轩娘刚从河边浣洗衣物归来，就在自家门口遇到了隔壁的张二媳妇张春巧，被迫听了一出充满八卦的大戏。

“要我说啊，那刘香花也真是个心黑的婆子，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一声不吭地就给卖了吧？这也就是事情没成，要是真让那刘老四把人给抢走了，我看南哥儿不得跟那老婆子拼命才怪……”

整个陆家村的人都知道，正仁家的那个病秧子，简直把他的亲妹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北丫头小时候被村子里的大孩子欺负了，他就病恹恹地跑到人家门口一躺，非得逼着那家人出来赔礼道歉不可，不然就死赖着不走。可想而知，现在北丫头遭此大难，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不知道正仁兄弟如果在天有灵，看到杨喜云娘仨被自己的亲娘老子和兄弟这般磋磨，会不会气得半夜爬到那一家子的床头去？”

林轩娘向来不爱搬弄是非、嚼人舌根，张春巧一个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见她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也觉得有些无趣，撇了撇嘴，从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捡了两把野菜，放在了她家门口的篱笆上。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赶紧回去做饭吧，可别让你家秀才公饿着肚子。”

林轩娘抬了抬眼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个字：“哦。”张春巧见状，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嘴里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没劲”。

不就是家里出了一个考上秀才的宝贝儿子吗，有什么好神气的！

陆超瑾在家里休养了几天，身上的皮外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就开始盘算着分家的事情。

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才会一时冲动地夸下海口，说要赔给刘老四二十两银子。现在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二十两银子，她到哪里去弄啊！

正当她为此事发愁的时候，一个身穿褐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抱着一个木头匣子走了进来。陆超瑾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眉眼间也隐约露出几分笑意。

“大哥。”

“嗯。娘去涛叔家换粮食去了，大哥过来陪你说说话。”

或许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他比村子里许多同龄的汉子都要白皙不少，长相也更像杨喜云，虽然与自己有五分相似，却不如自己那般凌厉，眉眼间更多的是柔和，说话的声音也温润平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但是陆超瑾心里清楚，在这副病弱的躯体之下，隐藏着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

陆南巢搬了一个胡凳，在她床边坐下，打开了怀里的匣子，笑着说道： “这是你偷偷藏在大哥房间里的钱，一共是三两又二百二十一文，数目可对？”

陆超瑾点了点头：“分文不差。”

看着妹妹脸上久违的笑容，陆南巢也不禁扬起了苍白的嘴角，眼神温柔如水，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妹妹乌黑亮丽的发顶。

“我们小瑾受苦了……大哥真是个没用的人，不但不能让你和娘过上好日子，还处处拖累你们。如果爹爹在天有灵，看到大哥这般窝囊，想必也会气得火冒三丈吧。”

“所以小瑾，我想要分家。”

“那就分。”

陆超瑾的声音轻柔，语气却无比坚定。

“待会儿等娘回来，大哥让她拿些钱去百灵婶子家换一篮子鸡蛋，晚上的时候送到里正家。分家是件大事，一个处理不好，咱们家就会被村里人看作是不孝之人。如果由涛叔出面从中斡旋，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陆南巢听得很认真，家里的事情向来都是妹妹说了算，这件事也不例外，妹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陆超瑾继续说道：“那天在主屋那边，那么多人亲眼看见阿爷阿奶是如何对待我们大房的，所以大哥去里正家的时候，不必过多地提及爷奶，只需做一件事情……”

陆南巢一脸好奇地问道：“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双唇轻启，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哭。”

都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其实对于长得好看的男人来说，也同样适用。

她自认为大哥这张脸，比刘香花那张老树皮好看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大哥完美地继承了娘亲的哭功，哭的时候比笑的时候还要惹人怜爱。那双圆圆的杏眼，一闭一睁之间，晶莹的泪珠便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最绝的是只会默默地流眼泪，却不发出任何声音，比起刘香花那种号丧一样的哭法，不知要惹人怜惜多少倍。

小时候自己被人欺负了，大哥就会跑到人家门前去讨说法，如果大人不在家，他就直接往地上一躺，大人一回来，他就开始哭，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好像被欺负的人是他自己一样。哭上十回，有九回都能让那家的混小子挨一顿板子炒肉，还能顺便带回来不少好吃的，可是让其他那些成天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混小子恨得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