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离别苦

离开戒备森严的玉京城，苏流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如同被烈日炙烤的薄雾，渐渐消散。他甚至开始天真地以为，自己不过是“影卫”组织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卒子，或许早已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中。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或许那唯一的联络人早已命丧黄泉，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上峰，也根本无从知晓他的存在。这样，他就能永远留在将军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卫，守护着这片土地，也守护着自己内心的秘密。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就在他沉浸在这虚假的希望中时，那个在闹市中不小心撞到他的妇人，悄无声息地将一封密信塞到了他的手中。

城门外，一棵老槐树下，一块布满岁月痕迹的下马石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静静地等待着。

年幼的那个少年，约莫七八岁的模样，正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鼓囊囊的荷包里，掏出仅剩的几只烤得金黄的蚂蚱，眼巴巴地递到年长少年的嘴边。

“哥哥，你快吃呀！多吃点，才有力气，才能更好地为将军办事！”

苏流望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弟弟，眼眶瞬间湿润。将军待他恩重如山，不仅救了他的性命，还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然而，他却不得不背叛将军，将重要的情报传递给那个神秘莫测的金面人，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内心，如同被撕裂的伤口，痛苦而挣扎。

“将军怎么还不下来？”苏流的声音有些颤抖，内心的慌乱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他吞噬。

苏五并不能理解哥哥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只是按照将军的吩咐，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将军说有重要的事务要处理，等办完了自然就会下来。哥哥别着急。”

苏流的目光呆滞地落在怀中那只古朴的铜投壶上，心中反复地质问着自己：难道真的要将铜投壶的秘密，告诉给那些嗜血如命的罗情门吗？

不行！绝对不能出卖将军！

他深知，一旦罗情门得知铜投壶这般逆天的存在，将军的性命，将会危在旦夕！

今天的战鞠易，似乎格外忙碌。天还未亮，便匆匆用过早膳，离开了住所。直到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一层血红色的光晕，他依旧站在城门楼上，与人商议着要事。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州府公廨提供的晚膳，恐怕就要被领光了。

自从经历了大旱之后，州府公廨为了节省粮食和柴火，便实行了统一供饭的制度。然而，僧多粥少，若是错过了饭点，恐怕就剩不下多少食物了。

这几日，将军为了赈灾的事情，四处奔波劳碌，经常错过饭点，苏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曾多次劝说，但战鞠易只是淡淡一笑，便又埋首于书案之上，不停地撰写着各种文书指令。

苏流和苏五，从傍晚时分，一直等到月亮爬上树梢，寒风穿过城门洞，带着刺骨的凉意，预示着寒冷的冬季，已经悄然降临。

苏五紧紧地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努力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想要抵御这无情的寒冷。

苏流实在不忍心看到弟弟受冻，毅然脱下自己最外层的衣衫，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身上。

“哥哥，五儿不冷。”苏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原本红润的小脸，也变得有些苍白。

“乖，哥哥是练武之人，身体好得很，一点都不冷。”

两人推让之间，一阵熟悉的说话声，打破了这寂静的夜。

是将军战鞠易，和副将王九，一同走下了城楼。

王九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两个少年。

“苏五，将军不是让你们回府里去等吗？怎么还坐在这里？冷不冷啊？”

即使有哥哥的外衫御寒，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苏五那瘦弱的小身板，也早已冻得不行。

更别说脱了外衣给弟弟取暖的苏流，嘴唇更是冻得发紫。

王九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的披风，将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家伙，紧紧地裹在一起。

这时，钱都尉也赶着马车过来了。王九二话不说，直接将两人扔进了温暖的车厢里，然后自己也和将军一起钻了进去，又是搓手，又是哈气，帮着两个冻僵的少年暖身子。

没过多久，两人总算缓了过来。

“为何不听将军的话，要在风口傻等？你们两个，是不是傻？”

战鞠易看着眼前这两个冻得通红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这段时间任务实在太重，他和县令商议赈灾事宜，一聊就忘了时间，也忘记了还有两个孩子，在寒风中等待着自己。

“苏流，等我们回到住处，给你一个惊喜。”

苏流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铜投壶，心情沉重到了极点。为了不让将军他们看出自己的异常，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希望能掩盖住内心的不安。

王九他们还以为他是没缓过神来，又是一阵嘘寒问暖，更加心疼这两个懂事的孩子。

一行五人乘着马车，回到了州府为他们安排的住所。此时，早已错过了饭点。

刺史大人特意吩咐厨房，给他们留了点石头饼，和半瓦罐已经凉透的小米粥。

当然，油酥蚂蚱管够，满满地堆了一大篮子。

将军抱着铜投壶，去了隔壁的房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苏流四人，便用凉粥就着干硬的石头饼，勉强填饱了肚子。王九和钱哲，更是狼吞虎咽地把篮子里的石头饼，全都吃了个精光。

“好了，吃饱了，都回去休息吧。”

王九和钱都尉也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流和什么都不懂的苏五。

苏五吃得满手都是油，舔干净碗壁上最后一滴米粥，在昏黄的烛火下，双眼微眯，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小五，把手上的油擦干净再睡。”

如今水资源紧缺，他们都没有多余的水来洁身。每日睡前，只能用沾了些许水的帕子，简单地擦拭一下手和嘴角。

苏五嫌弃浪费，直接把手指伸进嘴里，将手上的油脂，仔仔细细地嘬了个干净。

“哥哥，这样就可以了。”

苏流看到小五如此懂事，心中又是一阵心痛和感动。

“别动，哥哥给你擦手。”他仔仔细细地把苏五的十根手指头都擦拭了一遍，还给他换了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嘴和脸。

“哥哥，你今晚好温柔呀，就像小五的娘亲一样，对小五真好。”

“小五还记得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吗？”

小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缓缓地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娘亲爱穿蓝色碎花的衣衫，身上有好闻的香味。”

身上有好闻的香味，那可是有点财力的大家族，才能享受的待遇。

苏流叹了口气，小五流浪之前，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吧。

可他自己呢？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苏流安顿小五睡下，想了想，起身走到木箱旁，拿出自己不多的两三套衣衫。

“小五，以后这几套衣衫，就是你的了。”

小五不太明白：“哥哥，那你穿什么？”

苏流抚摸着他的头，故意笑着说道：“将军说要给哥哥做两套新衣，这几套，哥哥穿着太小了，就送给你吧。”

“好耶！小五有新衣穿了！”

苏流拼命地回忆着，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小五。想来想去，除了这几身衣衫，他似乎什么都没剩下了。

他心中默默地安慰着自己：这样也好，等我离开了，小五也不会太记得我。

“哥哥，你还不睡觉吗？你要去哪里？”

苏流背对着苏五，悄悄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回过身，给了苏五一个灿烂的笑容：“哥哥去把盛粥的瓦罐洗了，你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