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壶惊鸿

“公子，您莫非是彻夜未眠？”张叔关切地问道。

战鞠易摇了摇头，“无妨，你怎不去房中稍作歇息？”

张叔连连摆手，脸上写满了惶恐，“那可是公子您的房间，老奴怎敢僭越？万万使不得。”

战鞠易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走进屋，打算简单梳洗一番。

刚行至曲折的回廊，便迎面撞上了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

那男子生得倒也算端正，只是眉宇间难掩一股自命不凡的得意之色，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身上穿着的，正是南衙禁军统一的制式劲装。

两人在狭窄的廊道上狭路相逢，按常理来说，稍微谦让一下，侧身避让，定然不会发生碰撞。可这厮却偏偏毫无分寸，径直朝着战鞠易撞了过来。

“喂！你是什么人？走路不长眼睛吗！”那小子语气嚣张跋扈，简直是混账至极。

“战鞠易。”战鞠易早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左千牛卫中郎将，卢管，苏泽的弟子之一。他原本打算先去拜见太子，然后再找此人好好“聊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狭路相逢。

卢管昨夜与一众狐朋狗友彻夜狂欢，直到现在酒意仍未消散，眼神迷离恍惚，身子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你…你是战鞠易？”卢管努力定了定神，目光沿着战鞠易的脸向上游移，当他看清了战鞠易那张俊朗非凡的脸庞时，也同时注意到了他头顶上那高耸入云的铜投壶发饰。

“噗嗤…哈哈哈…你头上戴的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战鞠易的身量原本就比卢管高出一个头，如今又戴上了这铜投壶发饰，更显得身形伟岸挺拔。再加上这小子宿醉未醒，弯腰驼背的模样，更是衬托得战鞠易如鹤立鸡群般卓尔不凡。

战鞠易眼角微微眯起，斜睨着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

他们彼此都知晓对方的身份，只不过一个常年驻守在偏远的宣城，一个则四处游历，鲜少在京城露面，因此以前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好笑吗？”战鞠易为了搭配这铜投壶发饰，特意换下了那身象征着节度使身份的櫜鞬服，而换上了一身素色镶淡金色边纹的常服。当然，那件吉金铜投壶也经过了一番特殊的处理，原本炫目耀眼的金泽被遮掩，显得内敛沉稳了许多。

卢管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战鞠易的脖子，双眼迷离，整个人都挂在了战鞠易的身上，口中还不停地喷吐着浓烈的酒气。

“当然好笑！本公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夸张的头饰呢！战将军，你如此盛装打扮，莫非是想在中秋夜宴上抢尽我的风头？”

战鞠易闻言，顿时满头雾水，额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战鞠易仔细地回忆着奏章里，关于卢管的描述。

其父乃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子，母亲的身份则记载不详，但凡是稍微了解玉京内情的人都知道，他是高阳公主与卢青兆的私生子。

虽然明面上无人承认，但他在京城之中，却享受着高阳公主之子所能拥有的一切特权和资源。

就比如说他现在所担任的官职，左千牛卫中郎将，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甚至争得头破血流都无法得到的，而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

正是因为这显赫的出身，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苦难，九岁那年，又被北境节度使收为弟子，更是变得目中无人，得意忘形。

即便他的父亲以及整个家族，都希望能够将他培养成一名出色的武将，并且为他提供了别人难以企及的修炼资源，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

他生性顽劣，结交的朋友也多是些酒肉之徒，成天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这不，让他担任崇文馆的守卫工作，他竟然还敢和那些狐朋狗友们彻夜饮酒作乐，完全无视了今天是否当值。

战鞠易向来最是厌恶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纨绔子弟和世家公子。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导致了多少真正有才华、有抱负的人才无法得到晋升的机会，永远被埋没在七品以下的职位上，终其一生都碌碌无为。

战鞠易一把揪住卢管的衣领，语气冰冷地质问道：“卢大公子，你今天休沐吗？”

卢管的酒量极好，此刻的大脑虽然还处于半清醒半醉酒的状态，但意识尚存。他眼神迷离地瞪着战鞠易，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使劲了半天，却连半分都无法撼动，顿时，那股纨绔子弟的嚣张气焰又重新燃了起来：“你管得着吗？”

他抬起手，想要拍打战鞠易的脸，却被战鞠易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战鞠易可不会惯着他这种臭毛病，像拎小鸡一样，将卢管一把甩到了院子里。

“张叔。”战鞠易声音不大，但是威严十足。

车夫张叔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看样子，自家少爷又要教训不长眼的纨绔子弟了。“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打水来，本节帅要让这个纨绔清醒清醒。”

“是。”

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卢管，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翻江倒海，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一口。他胡乱地擦了擦嘴角，正打算起身，突然感到一阵透心凉的冰冷从头顶倾泻而下。

话说现在正值八月中秋前后，秋天的尾巴还没完全过去，这一桶冰冷的井水兜头淋下，瞬间将卢管的三分酒意都给浇醒了。

战鞠易声音冰冷，“再浇。”

张叔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自家少爷每次回京述职，都要收拾几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现场嗑着瓜子看热闹。

当然，有时候，也会像今天这样，参与一二。

清晨的井水冰凉刺骨，第二盆水淋下去，卢管的酒意彻底没了。他踉跄着爬起身，指着战鞠易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你知道我是谁吗？”卢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我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官阶正四品下，你战鞠易不过是从四品下的宣威将军，你竟敢对本中郎将如此不敬？”

战鞠易向来对这种徒有虚名而无实际能力的京城官员嗤之以鼻。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卢管，深邃的眸子里射出阵阵寒意。卢管被那双坚定而锐利的眸子所震慑住，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

“卢管，你杀过人吗？”

这个问题让卢管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战鞠易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的惊恐和害怕。

“本…本公子…自然杀过。”

战鞠易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三分不屑，三分鄙视，还有四分无所谓。

“杀了多少人？他们姓甚名谁？”

卢管的后脚跟碰到了台阶，已经退无可退了，他只能勉强挺了挺胸膛，色厉内荏地说道。

“兔大…狐二。”

“呵呵呵，想必那些兔子和狐狸也死得瞑目了，竟然能死在卢大公子的手中，也算是成仁了。”

“你……”卢管自然是不服气的，他身边向来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惯会纸上谈兵的他，哪里有机会亲自动手杀人？可他又不甘示弱，反过来逼问道：“那你呢？你又杀过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