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壶顶风云

“哈、哈、哈、哈……”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肚子，放肆地大笑起来。

身着奇装异服，在仓国算不得什么耸人听闻之事。
但也要看，这事儿发生在谁的身上。
于脸面攸关的事，身份越是尊贵之人，越难以接受，性情越是刚直之人，越觉得难堪。
先前在馆外接受搜身之时，战鞠易便已丢过一次脸面。他本以为进了这藏书阁，便无人会再注意到自己这身略显浮夸的装扮。万万没想到，迎面撞上的二十余人，恰恰将他这副模样看了个彻底。
他像一尊石像般，僵立在藏书阁的门前，那些笑声，仿佛被慢放了一般，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
身为太子左率，镇守南境的节度使，战鞠易顿觉脸上滚烫，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四肢关节，仿佛锈死的铁器，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想要穿过这群人，飞快地冲上二楼，却被蜂拥而至的令书和校书郎们，死死地堵在了门口。
“战节帅，您这发饰，可真是别致啊，不知是何材质制成？”
“左率大人，您今日这身装扮，莫不是为了中秋夜宴做准备？这是要表演什么节目吗？”
“战将军，请问这发饰是在哪里购得？店名叫什么呀？”
战鞠易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片嘈杂。
这些令书们，胆子倒是不小，竟有人伸手，想要去摸他头顶上的铜投壶。
“哎哟，好像是吉金铜投壶呢，戴着不重吗？”
“对咱们来说，那可是重得很，可将军是上阵杀敌的猛将，体力自然好得很，又怎会怕一个小小的铜投壶呢？”
“哇啊，这造型，难道是南境军中最新的形象设计不成？当真是太有创意了！”
二十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聒噪至极。
战鞠易虽是文武双全，却一直以武将自居，引以为傲，总是背脊挺直，下巴微抬，一副风光无限的模样。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为国捐躯的那一日，场面该是如何的惊天动地，却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一群文官面前，遭遇这般“社会性死亡”。
此刻，若是地上有个洞，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前后左右，都被这群既好奇又聒噪的令书、校书郎们给团团围住。
他几次想要离开，都被无情地拉了回来，问东问西，刨根问底。
“咳、咳。”战鞠易实在是忍无可忍，只能用咳嗽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这群文官，又不是他的私兵，更不是他的府兵，压根儿就不懂察言观色，反倒还抓住他不放，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各种问题。
从铜投壶的材质，到售卖店铺，再到南境的旱灾，最后，话题竟莫名其妙地跳到了将军的婚事之上。
“战节帅今年也已二十有八了吧？可曾定下亲事？”
“节帅击退司徒崇，陛下龙颜大悦，说不定会赐婚也未可知呢。”
“依我看，宣南公主就不错，食邑便在宣城，今年也刚满十三岁。”
这些文官说起其他事，战鞠易还能勉强听上一听，可一旦聊到他的婚事，便如同被带刺的植物靠近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抱歉，战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与各位在此寒暄了。”
这些人毕竟品阶不高，也不好一直拦着战鞠易，不让他去办事，闹得差不多了，便一个个拱手行礼。
“将军告辞。”
“节帅安康。”
……
战鞠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向二楼走去。
他本以为二楼不会有人，谁料，刚一拐过弯，便撞见了许学士。
许学士在崇文馆当值已有三十年之久，比战鞠易的年纪还要大上许多。这位女学士性格最为文静，极少说话，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便是抄书，那一手字迹，娟秀无比。
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这位以文静著称的女学士，也没能忍住，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师，您也来笑话我……”战鞠易欲哭无泪，今天真是倒了血霉，走哪儿都能碰见人。
许素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大笑过了。自从丈夫过世之后，她便来到了崇文馆抄书。
这藏书馆二楼，有三分之一的典籍文献，都是出自这位女学士之手。
许学士缓过神来，轻声说道：“小渊，你头上的发饰，当真是别出心裁啊。”
战鞠易抬起手，抚摸着头顶的铜投壶，心道：还不是白姑娘让我这样做的……他的表情之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一个五尺六寸的魁梧俊朗的男子，头上却戴着一个吉金铜投壶发饰，更显得身材高大，险些就要捅破藏书馆二楼的天花板。
女学士站起身来，抬头望着他高耸的发饰，再次捂住了嘴巴。
“这是今年南境流行的军中造型，老师觉得如何？”
许素素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说道：“高大威猛，倒像是戏台上走下来的西域僧人。”
据说，西域的僧人就喜欢在头顶戴着高高的帽子，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智慧博学。
“这是个什么东西？”许素素好奇的问道。
战鞠易和太子，都曾跟着许学士学习过文史，对她极为尊敬，既然她问了，战鞠易便将那改装成发饰的铜投壶取了下来。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铜投壶，是鞠易在军中所用之物。”
“倒也是颇为有趣。”许素素轻声说道。
“老师还要抄书吗？”战鞠易问道。
许素素摇了摇头，说道：“中秋夜宴就要到了，陛下命我抄录一份《太一经》，用于中秋祭祀。昨日便已抄写完毕，今夜是来对证修改的，如今已处理妥善。”
“我要回去休息了，二楼就留给你用吧。”
“多谢老师。”战鞠易连忙说道。
许素素收好了经书，临走之时，还不忘回头望了望那铜投壶，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飘然而去。
……
在确定了整个藏书馆，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战鞠易立刻将那白色木牌，丢进了铜投壶之中。
【书借到了吗？快投来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此时的白风暴，还不知道这边的将军大人，听了她的话，竟然真的将铜投壶顺利地带进了藏书馆内。
她还以为，这不过是四五本书册而已，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我已将铜投壶带进了崇文馆，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战鞠易回了信，便开始沿着书架，开启了“投送”模式。
整个二楼，一共有着一百多个书架，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各种文献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