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碎瓷饭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2414更新时间:25/08/04 00:41:59
战鞠易胸腔翻涌,难以自抑的悲恸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苏泽的遗体前,哽咽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空旷的地牢中回荡。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些与苏泽将军共同戍守边疆、抵御外敌的峥嵘岁月,那些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珍贵情谊,都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又一阵无法言喻的剧痛。
“邦邦邦。”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是大理寺卿常景启前来提醒他,验尸的时辰已到。
常景启走进地牢,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愣住了。他原本以为,战鞠易执意要来验尸,不过是个借口,是为了送别老将军最后一程,顺便看看尸体上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
然而现在看来,这位年轻的节度使是真的在认真验尸,而且手法之娴熟,甚至远胜过大理寺的专业仵作。
“有结果了吗?”常景启略带试探地问道,他心中对这位年轻的节度使充满了敬佩。此前,他曾担心战鞠易会因为年轻气盛、刚打退司徒崇的三万兵马而骄傲自满。
但现在看来,战鞠易身上丝毫没有傲慢和浮躁之气,反而沉稳内敛,令人信服。
“有些线索了,但战某还需要时间整理思路。”战鞠易缓缓起身,声音低沉而有力,“常公,拜托您好好安置苏将……旭的尸身。待战某查明真凶,定要亲手安葬苏泽。”
常景启神色肃穆,双手交握于胸前,对着战鞠易深深地鞠了一躬,行了一个标准的推心置腹礼。
“常某定当妥善保管苏泽将军的遗体,节帅安心查案。”
……
从大理寺地牢出来,夜色已深,战鞠易疲惫地回到了战府。
刚走进前院,就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战山阅正从玄元观打醮归来。
“父亲。”战鞠易恭敬地行晚辈礼。
然而,战山阅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冷淡,只是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心思全然在那尊精致的丹炉上。
战鞠易想开口劝说父亲,丹毒有害,切莫沉迷,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少爷。”是管家福叔,他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了上来,“少爷还没用晚膳吧?”
战山阅是那日见过苏泽的探访者之一,战鞠易本就想找个机会和父亲好好聊聊。
听到福叔的问话,他顺口答道:“并未。”
“老爷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少爷爱吃的饭菜,少爷和老爷很久没见面了,一起进膳,多聊几句,关系就融洽了。”福叔语气恳切,充满了期盼。
“好。”战鞠易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希望。
如同众多关系僵硬的父子一样,战鞠易和战山阅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十分紧张。
战鞠易自认为从小就对父亲恭敬有加,可他始终不明白,父亲厌恶自己的症结究竟在哪里。以往他常年驻守宣城,戍守边疆,除了每月一封平安信,极少有机会和父亲相处。
这次奉旨回京,倒是让他多了些想法。
战鞠易的母亲早逝,父亲后来娶了平妻,生了一个妹妹。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日继母与庶妹都不在府中。
福叔指挥着下人摆好了饭菜,恭敬地请两位主人入座。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确实有三道菜是战鞠易喜欢的口味。
“多谢父亲,还记得儿子喜欢的菜。”战鞠易语气温和,带着一丝感激。
战山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他扭头看向身旁正在布菜的福叔,语气带着一丝责备:“阿福,把那道白烧肉撤了吧。”
白烧肉,不仅是战鞠易的最爱,更是他母亲生前最爱吃的菜肴。精选上好的猪肉,洗净后切成大块,与生姜一同放入砂锅,用小火慢慢熬煮一个时辰。
待猪肉软烂入味后捞出,切成薄片,再配上特制的沾水碟,将肉片蘸着吃,入口肥而不腻,软糯香甜。
福叔闻言,弓着身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少爷爱吃这菜。”
“我说撤了。”战山阅提高了音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他并没有看向战鞠易,而是死死地盯着管家阿福。
不用直言,战鞠易也看懂了父亲眼神中的意思,那是责怪福叔多事,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根敏感的弦。
战鞠易原本以为,自己带着赫赫军功回到京城,能够得到父亲的赞赏,从而缓和双方的关系。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战山阅依旧和以往一样,从心底对自己充满了厌恶。
他把刚端起的碗筷轻轻地放回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儿子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需要立刻处理,父亲先吃吧,不必等我。”
说完,他上半身微微前倾,臀部离开了椅子,正准备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坐在桌子对面的战山阅突然把手中的碗重重地放下,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那只精致的白瓷碗应声而裂,碎瓷片四处飞溅。
“给我坐下。”战山阅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便战鞠易是镇守南境、手握重兵的节度使,是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但在自己的家中,气势还是比从五品上的兵部职方司战山阅低上几分。
老子说话,儿子不敢不听。战鞠易的臀部悬在椅面上,坐回去也不是,起身离开也不是,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福叔见状,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新的米饭,接着麻利地将桌上四分五裂的瓷碗和散落的饭菜收拾干净。他的动作熟练而流畅,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已经做了无数遍一般。
眼见福叔要把那碗碎裂的饭菜扔掉,战鞠易只觉得十分可惜。南境连年大旱,百姓们只能喝稀粥勉强果腹,他实在不忍心浪费哪怕一粒粮食。
“福叔,你手里的饭给我吧。”战鞠易语气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句吩咐,管家福叔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老爷,很快就意识到少爷此举绝对是在老爷的头上蹦迪,挑战他的权威。他连忙用眼神示意战鞠易,千万不能这样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战鞠易却对福叔的眼神视若无睹,他伸出手,拦住了福叔的去路,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捡起那些碎裂的瓷片,然后把米饭叠放在原来的碗里,双手呈穹隆状,轻轻地压了压,想要腾出更多的空间。
战山阅冷眼旁观着儿子所做的一切,气得七窍生烟。
他根本不在乎战鞠易这样做的真正目的,他只知道,这是儿子在公然挑战自己的权威,挑衅自己的底线。
“阿福,你停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战山阅怒吼道,声音充满了威慑力。
阿福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他顿时感到左右为难,如坐针毡。
他心里暗暗叫苦:“老爷,少爷,你们父子闹矛盾,可千万别把我们这些下人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啊!”他脸上堆满了愈发恭敬的笑容,不住地点头哈腰:“唉唉,这就去扔,这就去扔。”
战鞠易却死死地拽住福叔的手臂,寸步不让,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黏在他手掌心中的饭粒,一粒一粒地捡到碗中。
“少爷,饭里有白瓷碎片,会剌伤嗓子,不能吃。”福叔压低声音劝他,希望少爷能够放弃和老爷闹脾气,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阿福,我的话不听了是不是?快滚!”战山阅怒不可遏,再次咆哮道。
福叔那个左右为难啊!他想走啊!可手臂却被少爷死死地箍住,稍微一动,那如铁钳般的五指就掐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