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夜赐

凛冬寒夜，鹅毛大雪簌簌而落，天地间一片苍茫。唐府内，红墙绿瓦也被迅速染白，仿佛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纱。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个跪在廊下的丫鬟，语气里充满了愤懑，小声地嘟囔着，“这六小姐也忒难伺候了，膳食送晚了，又不是我故意耽搁的，天寒地冻的，送来的路上凉了，我有什么办法？凭什么拿我撒气，真是晦气！”

此时，一个机灵的小厮，猫着腰，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屋里。唐清平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紧紧地攥着藏在袖子里的手，心中忐忑不安，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厄运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周围静得出奇。片刻之后，从小屋里冲出两个身材魁梧的小厮，二话不说，架起那个碎嘴的丫鬟，像拖死狗一样，粗暴地拽进了屋内。

紧接着，屋内便传出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令人毛骨悚然。那惨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久久不绝，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丫鬟被人像拖着破麻袋一样拖了出来。她的眼珠子瞪得老大，里面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原本鲜活的光彩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死灰。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

飘零的雪花，无情地落在她的头上、肩上，也落在了唐清平的心里。她吓得浑身颤抖，紧紧地咬住嘴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出声。

突然，一双绣着精致花纹的鞋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在这座院子里，除了主子之外，没有人能穿得起如此华丽的鞋子。唐清平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恐惧到了极点。她慌忙地挪动着膝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匍匐在地，颤抖着声音说道：“奴婢给六小姐请安。”

一声娇媚的轻笑，从上方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哟，这不是乐安妹妹吗？”张浅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得意。她怀抱着一个暖手炉，缓缓地走了过来，语气惋惜地说道，“其实，本小姐还是挺喜欢你的。你胆小，怯懦，但是又识趣，懂规矩，还会察言观色。像你这样的人，真不该在那劳什子厨房里当差，不如来本小姐的凝香院吧，也好伺候伺候本小姐。”

这番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直接宣告。张浅蓉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说完，张浅蓉便在丫鬟的簇拥下，施施然地走进了屋子，连让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唐清平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膝盖下的雪，渐渐融化，浸湿了她的衣裳，冰冷的寒意，不断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她却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目光呆滞，毫无生气。

今日的雪，下得格外的大，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唐清平的双腿，就被厚厚的积雪给掩埋了。她的头顶和肩膀上也落满了雪花，将她衬托得更加单薄、渺小。她像一个木头桩子一般，静静地矗立在茫茫的白雪之中，与周围的寒冷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凝香院的门帘，才被微微掀开了一个小角，一个丫鬟探出头来，尖酸刻薄地说道：“喂，还跪着呢？六小姐发了慈悲，让你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下午就来凝香院当值。仔细着你的身子，可别把寒气带给小姐，冲撞了贵人，仔细你的皮！”

说完，那丫鬟便像躲避瘟疫一样，赶紧缩回了头，厚重的门帘也随之落下，隔绝了屋内温暖的气息。

又过了许久，唐清平挂着雪花的睫毛，才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个在雪中冻僵了的木头人，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她艰难地挪动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早已被冻得麻木，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她挣扎了几次，都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她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终于，在第四次的时候，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失去的知觉，渐渐地回到了身体里。双腿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清平的嘴唇，已经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紧紧地抱着双臂，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身上的雪花也随之簌簌掉落。她拖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凝香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一路回到下人房，她脱掉被雪水浸透的衣裳，哆哆嗦嗦地掀开被褥，钻了进去。可是，被窝里也是冰冷一片，没有任何温度。

唐清平紧紧地裹着被子，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她的鼻尖，让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委屈和痛苦。她将脑袋埋进被子里，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迎接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沉默。

风雪依旧没有停歇，整整下了一夜。

第二天，天气却出人意料地放晴了。

一轮残阳，高悬于天际，洒下丝丝缕缕的暖意，驱散着空气中的寒冷。

唐清平依旧像往常一样，低眉顺眼地站在珠帘旁侧，目不斜视地伺候着。昨天下午，她在凝香院当值，张浅蓉忙着试穿新做的衣裳，倒是没有心思为难她。

这也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是，她总觉得，这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张浅蓉坐在铜镜前，精心妆点着自己的容颜。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优雅和高贵，一颦一笑之间，都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彩。她的眉眼间，隐约透露出三分傲气，仿佛天生就应该高人一等。

“来人，将本小姐的披风拿来。”张浅蓉对着身边的丫鬟吩咐道。

贴身丫鬟正要转身去拿，却被张浅蓉抬手拦住了。

张浅蓉抬起涂着粉嫩豆蔻的指甲，遥遥地指向站在一旁的唐清平，红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唐清平，你去，把那件白色的拿来。”

唐清平微微一愣，但还是立刻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她绕过绘着精美图案的云母屏风，走到摆放披风的柜子前。

只见，十几件款式各异的披风，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其中以白色居多。

唐清平心里明白，这绝不仅仅是让她拿一件披风那么简单，这分明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随时可能让她万劫不复的送命题。

她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筋飞速运转，仔细地思索着，究竟该拿哪一件披风，才能与张浅蓉今天所穿的衣裳相搭配，才能让她满意。

“让你拿个披风，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呢？是想偷懒耍滑吗？”贴身丫鬟那充满戏谑和嘲讽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催促着她快点做出选择。

唐清平偷偷地向外面张望了一眼，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她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凭着自己的直觉，从众多披风中，挑选了一件她认为最适合的白色披风，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然后，快步走到外面，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突然，张浅蓉嫣然一笑，如同春日里盛开的鲜花，美丽而动人。“你过来，给本小姐穿上。”

唐清平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应了一声：“是。”她轻柔地将披风展开，小心翼翼地披到张浅蓉的肩上，然后，走到她的身前，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整个过程，她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件通体雪白，绣着几枝梅花点缀的披风，与张浅蓉身上穿着的一件嫣红牡丹缠枝的裙裳，搭配得恰到好处，既显得鲜亮，又不落于艳俗，堪称上品。

张浅蓉站在铜镜前，遥遥地转了个身，仔细地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露出了甚为满意的笑容。她的眉眼弯弯，透过铜镜，凝视着站在一旁，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唐清平，眼中划过一抹真切的惋惜之意。

她转过身，用一种带着几分笑意的语气说道：“今天，你与本小姐一同去参加宴会。”

唐清平的脑袋嗡鸣作响，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听错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贴身丫鬟见状，立刻上前，狠狠地拧了一把唐清平的胳膊，咬牙切齿地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谢恩？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小姐赏识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唐清平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跪倒在地，伏低身子，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地说道：“奴婢谢六小姐赏识，奴婢感激不尽。”

张浅蓉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抬脚便向外面走去。

贴身丫鬟又狠狠地踹了唐清平一脚，示意她赶紧跟上，然后，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屁颠屁颠儿地追着张浅蓉跑了出去。

唐清平默默地拍了拍被踹的肩膀，双手束在身前，低着头走了出去。她一路跟随着张浅蓉，出了府门，踩在清扫过积雪的青石板路上，亦步亦趋地随侍在马车旁。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连坐马车尾部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