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蚀骨

唐清平敛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顾大人……”她的声音轻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欧宁闻言，眉眼间漾起一丝温柔，那温柔却如寒冰般，刺得人生疼。他嗓音清冷，仿佛来自九天之外：“这般可怜，为何不随我？”
自从唐家如断线的风筝般，从云端跌落尘埃后，她所遭遇的大部分苦难，皆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如今，他却用这般温柔的语气，问她为何不愿跟随他？
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唐清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笑意逐渐扩大，最终化为一阵压抑的、令人心碎的低笑，像风中摇曳的残花，随时都会凋零。她笑得浑身颤抖，笑声中饱含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心酸，眼眶也渐渐泛起猩红，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自眼角滑落，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拭去。
“奴婢身份卑微，自然不配在顾大人身边侍奉，奴婢只想在这银青光禄大夫府中，了却这残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久久回荡，无人应答。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似有若无。
顾欧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还是如从前一般……”
倔强，不肯轻易低头，不肯向命运屈服。
唐清平毫不示弱地回敬道：“大人亦是如此。”
来时悄无声息，如鬼魅般自黑暗中而来，顾欧宁离去时，亦如鬼魅般，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唐清平缓缓地将后脑勺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双手轻轻地揉搓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阵阵饥饿感不断袭来，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方才，她实在是不该顶撞顾欧宁那个疯子的，激怒了他，天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折磨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诱人的香气，那香气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不断地撩拨着唐清平的味蕾，勾得她肚子叫得越发汹涌，她贪婪地嗅着那抹香气，想要借此‘望梅止渴’，缓解腹中的饥饿感。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唐清平猛地扭过头，循声望去。
只见顾欧宁竟然去而复返。
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缓缓地放在地上。
托盘里，有香喷喷的米饭，还有几样色香味俱全的荤菜。
唐清平嘴角弯了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这是准备毒死奴婢？”
顾欧宁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角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嗯，将你毒死，一了百了，也省得我再费心思。”
唐清平闻言，不以为意地端起米饭，没有丝毫的防备，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以顾欧宁的心机和手段，想要弄死她，简直易如反掌，只需张张嘴，吩咐一声，便有数不尽的人争先恐后地替他卖命。
就算她再怎么警惕，滴水不进，他也有一百种法子，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何况，若是这饭菜里真有毒，那她也要做个饱死鬼，然后，到了阴曹地府，也要索了顾欧宁的命！
顾欧宁丝毫没有避讳，就那样席地而坐，一双深邃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她，眸光柔和似月辉，视线落在她那青红交错、触目惊心的皓腕上，目光骤然收紧，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之色，自他眼中一闪而过。顾欧宁缓缓地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小心翼翼地为她涂抹着药膏。
冰凉的药膏黏在手腕上，微肿的脸颊上也擦了些，安抚着灼烫的疼痛感，唐清平舒服地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梢弯弯，好似一只金贵的波斯猫，被人伺候得很是舒心。
顾欧宁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将食指上残留的药膏蹭在手帕上，随后，大手忽地攀上她那截滑腻如凝脂、宛如白雪般，没有半点瑕疵的脖颈，巧劲一使，便将她勾到自己跟前来。
噩梦般的俊美容颜在眼前无限放大，唐清平惊恐地瑟缩着，拼命地偏过头躲避，却被顾欧宁捏住下巴，左右躲闪不开。
冰冷的薄唇轻轻地触碰在她的唇上。
顾欧宁浅尝辄止，蜻蜓点水般，随后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给你擦了药膏，不见你回报，我便只有自己索要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只留下唐清平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
唐清平用袖子狠狠地蹭着自己的唇瓣，仿佛要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彻底抹去。
她心中暗暗地咒骂道：禽兽不如的疯子！
……
出了银青光禄大夫府，顾欧宁径直地踏上停靠在路边的马车，他面色阴沉，冷冷地吩咐道：“去把窑里那具被吃干净的骨头捡起来，扔到狼群里去，想必，它们应该会很喜欢这道美味佳肴。”
站在车辕旁的小厮闻言，连忙点头应是。
心中却暗暗地嘀咕着：那个男人到底对唐小姐做了什么，竟然把大人得罪得如此之狠，不仅剁了他的双手，还拿去喂了蛇，最后，连剩下的骨头，都要扔进狼群之中，真是太可怕了……
“醒醒，唐清平，醒醒……”
唐清平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踢着自己的小腿，她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僵硬得不像话，像是一具被人随意丢弃的木偶。她艰难地撑着麻木的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外面一张望，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她同屋的贴身丫鬟，只见她满脸不耐烦地说道：“小姐马上就要来上香拜佛了，你别在这里碍事儿了，赶紧的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在这里惹人嫌。”
唐清平闻言，连忙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不停地揉搓着，想要驱散身上的寒意。随后，她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昨晚，她在大殿外足足跪了大半夜，后来，实在捱不住了，才眯了一会儿，不曾想，转眼间，天都亮了。
出了凝香院，唐清平原本想去厨房讨碗热水喝，暖暖身子，却又被总管事给叫住了。
“嘉运院那边，今儿个正在打扫书阁，你去帮着把书都给搬出来，手脚麻利些，别磨磨蹭蹭的，误了事儿，讨人嫌。”总管事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吩咐完，总管事便自顾自地忙去了。
嘉运院是府中嫡二少爷张林益的院子，这位二少爷，向来以性子温和有礼而闻名，待府中的下人极好，从不打骂，也不随意克扣他们的月钱。
唐清平听了这差事，并没有急着去，而是偷偷地跑回下房，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裳，又去厨房摸了两个冷馒头和一碗热水，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的耳目，将它们全都塞进肚子里后，这才慢吞吞地前往嘉运院。
二少爷嗜书如命，大夫人为了投其所好，特意请来了皇家御用的工匠，耗时两年，精心修建了一座三层高的阁楼，后又搜罗了尽全天下的诗书，全都堆放在这书阁之中，可谓是将这个老二，放在心尖儿上宠着。
唐清平到了嘉运院，一眼就看到书阁前方，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府中的下人，几乎来了大半。
今日难得没下雪，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众人将书阁中的诗书，小心翼翼地搬到院中，那些手脚灵巧的丫鬟，则拿着鸡毛掸子，仔细地清理着书籍上头的积灰。
唐清平见状，也没有干杵着，连忙走进书阁内，开始搬运书籍。众人一边干着活，一边说说笑笑，气氛颇为轻松愉快。
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外头传来。
唐清平正抱着一沓书，缓缓地走出来，听到这阵喧闹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抬眼望去，只见廊下摆着两张桌子，桌子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地上还放着五个巨大的茶壶，热气蒸腾，香气扑鼻。
二少爷张林益正站在台阶上，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笑意盈盈地递给离他最近的小厮，随后，他抬起头，冲着周围的下人们，温和地笑道：“诸位，天寒地冻的，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再忙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