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中侠

如今新帝登基已有一载光阴，苏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澜。她瞒着疼爱她的祖父，暗中施展了一些手腕，终是让那位高居庙堂之上的帝王，亲自下旨将她从偏远的邺城调回了这繁华的都城。

刚步入三月，京城的气候变幻莫测，难以捉摸。昨日还艳阳高照，热得让人恨不得换上轻薄的夏装，可仅仅过了一夜，鹅毛大雪便悄然降临，将整个庭院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苏沐紧蹙着秀眉，目光落在院中正挥舞着扫帚，清扫积雪的小厮身上。她从侍女司琴手中接过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披在身上，便迈开步伐，朝着位于府邸深处的听雨轩走去。

“哥哥你看，这个是用雪堆起来的呢，真是太可爱啦！”

还未走入听雨轩，便远远地听见了苏晶儿那充满了童稚的兴奋声音，如同一串清脆的银铃般悦耳动听。

“嗯，确实很可爱。”紧接着，苏熠那带着一丝稚嫩的嗓音也随之响起，语调轻快，与平日里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沐走进院子，只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蹲在回廊之下，两颗小脑袋紧紧地挨在一起，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美人靠上，一个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雪人。

那小雪人身上披着一件用碎布做成的简陋披风，怀中抱着一把用树枝削成的小木剑，头上还戴着一顶用荷叶卷成的斗笠，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一股行侠仗义的大侠风范扑面而来，让人忍俊不禁。

苏沐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正是她刚进京城的第二年冬天发生的事吗？那时，哥哥的身体又变得虚弱多病，为了哄他开心，她特意堆了一个这种造型的小雪人送给他。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哥竟然还珍藏着这些充满童趣的小玩意儿。

“公子。”院子里伺候的侍女和小厮们看到苏沐的到来，纷纷躬身行礼。

即使昨天他们就已经见过苏沐，但此刻，所有人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惊叹于两人容貌的高度相似。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两人所散发出的气质截然不同。

公子俊逸儒雅，如同芝兰玉树般风度翩翩，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宛如天上的谪仙；而小姐则眉目柔和娴静，面容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仿佛一株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的白梅，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呵护。

还有小公子的容貌……唉，恐怕以后在说亲一事上会有些困难。

丫鬟和小厮们带着怜悯的目光，偷偷地看向那两个正在兴致勃勃地玩耍的小奶娃。只见其中一个小奶娃的脸上，有一大块黑色的胎记，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鼻头，几乎将整只右眼都给遮盖了进去。

苏沐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只是扫了一眼侍女和小厮的眼神，便已经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她这一双儿女，小苏晶的容貌与她颇为相似，倒也不怕引起外人的疑心，唯独小苏熠，他的容貌却与那人有着七八成的相似。看来，她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将苏熠的容貌遮掩住才行。

窗边，苏越看到苏沐朝着这边走来，嘴角微微勾起，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满是戏谑的神采：“哥哥。”

这温柔的声音，却硬生生地让苏沐打了个激灵，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咳咳。”苏越刚使完坏心眼，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断，听得苏沐心都揪了起来。

苏沐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连忙上前，轻轻地为他拍打着后背，等他停止了咳嗽，又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刚稍微消停下来，苏越就带着一丝自责的语气说道：“唉，都怪妹妹没用，整日拖累哥哥。”

苏沐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你要不要稍微掩饰一下你嘴角边那抹得意的笑容，再来说出这种话啊？

苏晶儿奶声奶气地说道：“小姑姑，你感觉好点了吗？锦儿把这块蜜饯给你吃哦，你乖乖地吃了药，再吃一块甜甜的蜜饯，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哦。”

苏熠也跟着说道：“小姑姑，你还生着病呢，以后不可以再打开窗户吹冷风啦。”

自从苏越开始咳嗽时，两个小家伙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沐身后，一块儿进了屋。他们乖巧地被侍女牵着，没有吵闹，直到苏越的病情稍微缓解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凑上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姑姑能有什么事？”苏越伸出双手，一手捏了捏一个，捏了捏两个小家伙肉嘟嘟的小脸蛋，笑着说道：“姑姑好着呢。”

苏越是知道苏熠脸上胎记的缘由的，对于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的孩子，他是打从心眼里感到怜爱。

苏越的贴身侍女似云见人都到齐了，便吩咐下人们开始摆放碗筷和饭菜。

苏沐看到桌上只有四双碗筷，心中有些疑惑，便开口问道：“祖父呢？他不来和我们一起用膳吗？”

由于苏越的身体比较虚弱，再加上今天又下了雪，按照以往的惯例，祖父和她都会来哥哥的房里一起用饭。

一来可以陪伴苏越，二来也可以随时了解他的身体状况。毕竟，她和祖父一旦忙碌起来，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伴苏越。

苏越正忙着吩咐侍女将两个小家伙抱上凳子，听到苏沐的问话，便带着一丝戏谑的神情看向她，说道：“今天一大早，祖父就派人来说，他昨日还有公务没有处理完，今天要早些去上朝。”

什么公务没有处理完，满朝文武百官谁不知道苏丞相一向是今日事今日毕，绝不将事情拖延到第二天。他之所以不露面，恐怕就是害怕自己看到苏沐，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吧。

也猜到真相的苏沐：……

昨天她刚回到京城，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跟两位亲人说些体己话，就被苏丞相带进了书房，整整训斥了两个时辰。

苏丞相在官场上浸淫多年，苏沐那点小伎俩，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吃饭吧。”苏沐无奈地说道。

苏越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到两个小家伙非常乖巧地开始吃饭，一点也不需要别人操心，心里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看着两个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连一碗平淡无奇的白粥都喝得比平时更有滋味，很快就见了底。

苏越放下手中的碗，温声说道：“祖父能猜到你的手段，那位，未必就想不到。”

那位指的是谁，不用苏越明说，苏沐也心知肚明。

“瞒不过，也从未想过要瞒着谁。”苏沐咽下口中的食物，眼神变得沉凝起来：“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而我，则需要在京城获得一个能够大展拳脚的机会。各取所需，岂不是再好不过？”

萧呈皓想要在这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朝堂之上撕开一道口子，而她，只不过是顺势而为，顺便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苏越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长相酷似的姑娘，打从心眼里心疼她。

他不知道这五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治理辖区内的百姓，要牢记心中的仇恨，还要策划着回京之事。一个人独自扛着这么多，孤苦伶仃，茕茕孑立。

而他作为哥哥，却只能躲在她的身后……

苏越压下心中那抹阴暗的情绪，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充满关切的叮嘱：“万事都要谨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