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情殇

这话，像一块裹挟着寒冰的巨石，狠狠砸在明佟的心湖之上，激起阵阵痛楚的涟漪。她那双饱含期盼的眸子，依旧痴痴地追逐着大山的身影。
从他那如墨般浓黑的剑眉，到那双此刻黯淡无光的，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再到那线条硬朗，依旧挺拔如山的鼻梁，她的目光寸寸逡巡，仿佛要将他的轮廓深深地刻在灵魂深处，最终，定格在他那紧抿的薄唇之上。
那唇瓣，此刻仿佛是一扇被岁月尘封的，厚重而紧闭的门扉，阻隔了她所有的希冀与探寻。
明佟默默地伫立着，等待着大山的回应，仿佛一个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化作无声的期盼。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念在作祟？
明佟苦涩地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如此的可笑。她曾是那风月场上的常胜将军，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公子，无不在她的股掌之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她的魅力。
为了博她一笑，他们不惜一掷千金，散尽家财，甚至为了她，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从来都不曾在意，那些如浮云般的过眼云烟，自有他人会替她料理得干干净净，她所需要做的，只是继续穿上那华丽的霓裳，戴上那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厚重金银首饰，然后，优雅地坐回到那一方熟悉的大堂之上，开始新一轮的狩猎，或者说，是寻觅新的“缘分”。
可是现在，她却如此狼狈地被一个如此粗犷笨拙，半点风花雪月都不懂的男人，紧紧地拴住了心。她的心，连同她的眼睛，都像被无形的绳索牢牢地束缚在这个男人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弦，他眉头紧锁，她也跟着感到窒息般的疼痛。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的没出息，如此的卑微。
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她的眼泪就已经决堤，像是故意博取同情一般。
可这却是她发自肺腑的，最真挚的情感，比从前她任何一个时候流下的眼泪，都要更加的真实，更加的滚烫。
大山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明佟哭泣的模样。
虽然她那双眼睛，向来都是水润灵动，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柔情，但是，他从未见过那些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她的眼眶之中滑落。此刻，她梨花带雨，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却又要竭力地忍耐，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
这委屈又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紧，一阵阵的抽痛。
明佟到最后，彻底没了顾忌，那夺眶而出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奔腾，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倾泻而出。
那双浸满了泪水的眼睛，比平时更加的动人，更加的楚楚可怜。
可大山的心里，却半点没有欣赏的心思，他几乎要跟着明佟一起哭出来。
这些天来，无尽的自责，内疚，恐惧，以及深深的悔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他牢牢地困住，让他彻夜难眠，甚至一度想要一死了之。
可是他明白，这一切都怪不到明佟的头上，每当他想要将这些灾难的源头与原因，全部都归咎于明佟的时候，他都会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明佟是无辜的，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他想知道，明佟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会喜欢一个杀人犯吗？或许也谈不上喜欢，她会愿意跟自己这样的人，继续待在一起吗？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淳朴善良的山里汉子，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是跟他一样的，活生生的人的血。

大山的心里思绪万千，无数的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在他的脑海中奔腾，他从未想过，“思绪万千”这个词，有一天会如此贴切地形容自己的内心。只是现在，只要一想到明佟，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愧疚，他完全无法对明佟产生恨意。
明佟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纯洁，那样的善良，他根本无法恨她，一丝一毫都恨不起来。他只有无尽的悔恨，对自己无能的悔恨，为什么自己除了依靠蛮力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可以保护明佟，为什么救了她之后，却无法凭借自己的智慧全身而退，反而要让自己身边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明佟则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大山，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她需要他的回答，她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他都不肯来跟自己说一句话，为什么这么久了，他一直躲在张氏的身后，任凭自己被侮辱，被泼脏水，被千夫所指。
她想知道，大山是否对自己有恨意，如果他对自己充满了怨恨，那么，她会立刻转身离开，绝不拖泥带水。她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毅力，也有这样的决绝。
当年，那个被送出去的小龟奴，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每天照常出去应酬，做生意，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一般。
老鸨见到明佟如此的冷静与决绝，更是赞不绝口，夸她聪明识时务，比那些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蠢货，要强上太多了。
然而，明佟并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就已经死了，无论她怎么哭泣，也无法将那颗曾经鲜活的，会爱人的心脏，给重新哭回来。既然如此，那么，只有那冰冷的银子，和那闪耀的金子，才能温暖她那颗早已冰冷的心窝。
曲玲玲在一旁，看着明佟和大山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僵持，而张氏，仍旧躲在大山的身后，声嘶力竭地辱骂着明佟，一个劲儿地叫喊着：“明佟，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要拉我儿子下水！我儿子这么好的人，全都被你给糟蹋了！我们大山，原本可以娶这村里最好的，家世清白的姑娘，可是现在，却只能跟着你们一起上路，当一个流放犯，你说，这难道不是全部都是你的错吗！”
那张氏说到这里，又心疼地抱住了大山，一边哭，一边喊着：“我真是好苦的命啊！原来嫁了个那么个男人，天天被打被骂，好不容易把儿子给抚养长大，又被你这个狐狸精给拐了去，叫我这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倒不如就在这里死了算了，现在儿子还在，还能帮我哭丧摔灵。”
张氏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凄惨，曲玲玲的心里，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同情，可明佟的心里，却只想着大山。
她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她并不关心张氏在大山走了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她根本也不相信，她会因此就去寻死，像她这样彪悍的女人，就算所有的人都死了，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顽强地活下去。
大山就不一定了，他肯定会因此感到愧疚，是因为她，他失去了赡养母亲的权力，失去了尽孝的机会。
他只能跟随他们一起，去那遥远而苦寒之地，去那比这贫瘠的山村，还要更加艰苦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他的亲人，也没有他的朋友，一切都是未知的，充满了变数。
曲玲玲害怕明佟听了这些话会难受，会更加的自责，急忙抱住她的手臂，轻声安慰道：“明佟，你别伤心，我觉得大山不会怪你的。他是喜欢你的，他并非是没有思考能力的人，在决定救你之前，他不可能没有想到后果，所以，现在这个局面，虽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至少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我相信，大山这样的男人，不是那种会随便后悔，并且将自己不幸的遭遇，全部都推到别人身上的人。你就放心吧，他会理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