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塘中影

陈大夫的声音慢条斯理，就像算盘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地敲打在夏萱梅的心上，详细地报着药材的价格。

夏萱梅紧紧地攥着衣角，眼神专注，默默地将每一个数字都刻在脑海里。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喊道：“不好了，三婶婶！云儿掉进水塘里了！”

夏萱梅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劈了下来。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掉进水塘里，那还了得？恐怕性命难保啊！

她顾不上其他，猛地转身，循着孩子手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果然，在陈家屋前不远处的水塘边，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一幕：宋云正站在冰冷刺骨的水中，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边绝望地扑腾着。

刻不容缓！夏萱梅来不及多想，迅速地踢掉脚上的鞋子，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冰冷的水塘之中。她奋力向宋云游去，一把将他从水中拽了起来，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你这孩子，不要命了吗？这么冷的天，跑到水塘边玩耍！”

“我……我不是来玩的……”宋云冻得瑟瑟发抖，带着哭腔辩解道，“是他们……他们骗我说冰面很结实，可以在上面走……”

夏萱梅也同样被冻得浑身哆嗦，顾不上再责备他，连忙穿上鞋子，将宋云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冲向陈大夫家，想要赶紧烤火取暖，驱散身上的寒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突然疾驰而来，以一种霸道的方式横在了她的面前，阻断了她的去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便揽住了她的腰肢，她和宋云一起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拉进了马车之中。

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她。紧接着，一件厚重柔软的狐狸毛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大氅上还残留着一丝温暖，带着一股熟悉的男子气息。

夏萱梅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你是不要命了吗？这么冷的天，竟然敢跳进水里救人！”燕寿的声音带着愠怒，他不由分说地扯过一块干燥柔软的布巾，狠狠地扔到夏萱梅的怀里，语气强硬地命令道，“还不快擦干脸上的水！”

眼前的女子，身形本就单薄瘦弱，经过冰水的浸泡，更是显得楚楚可怜，原本红润的脸颊也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燕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难以自抑，眼底仿佛要迸射出锋利的冰刀。

夏萱梅冻得牙齿不停地打颤，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默默地用大氅将宋云也紧紧地裹了起来，然后拿起那块布巾，细心地给哭个不停的宋云擦拭着脸上的水渍。

马车内，温暖如春，与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燕寿这个挥金如土的男人，似乎唯恐她冻着，不惜工本地在马车的各个角落都安装了暖炉，甚至连底部的暗格里和车壁的夹缝里也不放过。

夏萱梅渐渐地停止了颤抖，她抬起头，语气平静地对一脸寒霜的燕寿说道：“麻烦你让马车停一下，我还要去陈大夫家拿冠钧哥的药。”

燕寿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车外，然后吩咐道：“竹韵，你去一趟陈大夫家，把夏娘子要取的药拿过来。”

“是，郎君。”竹韵恭敬地应了一声。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竹韵迅速地离开了。

夏萱梅抿了抿嘴唇，朝燕寿轻轻点了点头，语气疏离地说道：“多谢你。”

燕寿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移到了宋云的身上，语气冰冷地问道：“夏萱梅，你很在乎这个孩子？”

夏萱梅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燕寿，脸上笼罩着一层怒气，她知道，与他争辩只会火上浇油，更加激怒他。

于是，她索性闭口不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语气温柔地对宋云说道：“别人跟你说冰上可以踩，你就真的去踩了？那冰上就那么好玩吗？那么多地方可以玩，你偏偏要去那里？你看，冰块破了，掉进水里了吧？幸好水不深，不然的话……”她故意板起脸，语气严厉地说道，“不然的话，你就没命了！”

宋云抽抽噎噎地哭着，委屈地辩解道：“我……我不是去那里玩……我是想去摘梅花。那梅花树的枝丫伸到了水面上，树枝太细了，我不敢爬……天宝说可以走到冰块上面去摘花，我就去了……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去了，三婶婶……”

燕寿斜着眼睛瞥了宋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冷地哼了一声，吐出一个字：“蠢。”

“大冬天的，哪来的梅花给你摘？你肯定是被天宝给骗了！”夏萱梅看着宋云，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有的，这不是吗？”宋云哭着，小心翼翼地摊开紧紧握着的小手，递到夏萱梅的眼前，“三婶婶的鞋子上绣着梅花，我想着，三婶婶一定最喜欢梅花了，所以想摘几朵花送给三婶婶……可是……呜呜呜呜……明明是好好的花，都被我捏碎了……”

夏萱梅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这才恍然大悟。

因为她是寡妇，按照当地的风俗，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裳，更不能在衣裳上绣有花朵鸟雀等张扬的纹饰。

如果违反了这些规矩，被宋刘氏看见了，就会毫不留情地撕扯她的衣裳。

所以，她只能在黑色的布鞋上，用不显眼的蓝色丝线绣上几朵小小的梅花。

没想到，这个细微的细节竟然被宋云发现了，而且还一直记在心里，甚至为了给她摘梅花而冒着生命危险。

夏萱梅的心中充满了震惊，也充满了感动。

“以后别摘了，三婶婶是大人，会自己摘花。云儿要是出了意外，三婶婶会伤心的。”误会解开，夏萱梅更加心疼起这个前世早逝的孩子。

“嗯，云儿记住了。”宋云乖巧地点了点头。

燕寿听着宋云的解释，眼底的怒意也渐渐消散了。

他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夏萱梅，轻声问道：“你喜欢梅花？”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夏萱梅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忙着给宋云解开湿透的衣裳，擦拭着他身上的水渍，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要说她与梅花的渊源，还要追溯到她八岁那年。

那时，她不小心打碎了两个碗，被继母狠狠地责打了一顿，实在忍受不了，便偷偷地逃了出来。

后来，天降大雨，她无处可去，只好寻到一个山洞避雨。

却没想到，山洞里已经站着一个身穿斗篷的少年。

少年毫不犹豫地将山洞让给了她，自己和他的马儿则在洞外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温暖的斗篷。

洞口的篝火旁，还多了一束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梅花。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小巧不起眼的梅花，也可以如此妖娆绚丽，让人心生喜爱。

“主子，药取来了。”这时，马车外传来了竹韵的声音。

燕寿挑起车帘，竹韵立刻将药包递了进来。

夏萱梅接过药包，感激地向竹韵道谢。

“听说，朱娘子邀请你去庄上当差，你拒绝了？为什么？”燕寿看着夏萱梅，再次问道。

“不自由。”夏萱梅垂下眼帘，轻声回答道。

“不自由？”燕寿眯起双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怎么会不自由？”

夏萱梅挑起车帘，向外看去，发现已经离宋云家不远了，她转过头，对燕寿说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自由？”燕寿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夏萱梅的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