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喋血问

荀膺听罢，并未直接表态，只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还不至于让我放在心上。不过嘛，比起一个世代忠良的将门之后，显然还是一个背负血海深仇，妄图以和亲之名行复国之实的亡国公主，更容易让世人相信这出戏码。”

祝凡逸费力地从地上支起身子，后背抵靠着冰冷的椅腿，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荀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中了泄肠蛊这剧毒，还能勉强支撑到现在，着实不易，看来你身上倒还真有些压箱底的本事。”

祝凡逸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客套，权当他是真心夸赞，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地问道：“反正今日我背了这口黑锅，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那么，能否让我死个明白？”
荀膺抬头望了望天色，尚早，正愁自己精心布局的这盘大棋缺少一个合适的观众，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我荀膺向来不是个小气之人，凡是替我办过事的人，都不该受到亏待，即便你是被动卷入的。”

祝凡逸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切入主题。
“数年前，暗中指使他人种植尸参，以活人炼制丹药的，是否都是你在背后操控，待到莫玥死后，又顺势将所有的罪名都栽赃到他头上？”
荀膺闻言，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掌，仿佛在赞赏一个表演精彩的戏子。“你和萧涛都是聪明人，更何况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能探听到这些事情，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没错，确是在下所为。”

祝凡逸闻言，暗暗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之前你所做的一切，包括覆灭南慕，抢夺不死树，都是为了医治自己的疾病。那么，侵占朵甘，陷害萧肃将军，又是为了什么？”
荀膺靠在椅背中的身影，微微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气息微弱，显然已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人在某些时候，位置不够高，是无法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就像如果我没有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只怕沦为砧板上鱼肉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我也并不想做得如此决绝，只是那萧肃，乃是个彻头彻尾的主和派。若不拿下朵甘，我便无法顺利晋升，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又何谈讨伐易守难攻的南慕呢？”

祝凡逸的嘴角，已经开始不断地溢出鲜红的血迹，她在惨笑中抬手抹了一把，殷红的血迹在苍白的手背上蜿蜒流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手中的权力，究竟浸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那个位置坐起来，难道不会觉得腥气熏天吗？”
荀膺却对此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哪个坐拥天下之人，手里没有成百上千条人命？与其说我是为了权力，不如说，我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官至荀膺这般地步，如今就连皇帝都已昏迷不醒，大权在握的他，更是肆无忌惮，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他有些不耐烦祝凡逸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索性自己娓娓道来。
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正如祝凡逸她们所猜测的那样。
多年前，荀膺因犯事得罪了朝中权贵，便找了个由头，将自己发配到了南慕，负责修缮皇陵地宫。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才知道自己身患家族遗传的怪病，若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恐怕命不久矣。

万念俱灰之际，他在地宫深处，意外发现了南毒秘钥的下半册——毒经残卷，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开始尝试修炼，没想到竟初见成效。
然而，荀膺毕竟并非岐黄之术出身，毒经上的内容又过于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丢掉性命。
也算他命不该绝，就在这个时候，地宫突发变故，让他结识了南慕的一位医女，名叫阿盈。他利用阿盈精湛的医术，暂时稳住了自己的病情。

当他亲眼见到不死树的那一刻，荀膺便知道，自己有救了。
然而，不死树乃是一国至宝，又怎能允许他一个外人染指？权宜之计，他只能欺骗阿盈，谎称救命要紧，先行保住性命再说。
恰逢此时，天朝廷颁布了征兵的草案，下发到了清源县，一个更加周密的计划，逐渐在荀膺的脑海中成型。
他果断地抛弃了阿盈，毅然踏入了军营，凭借自己的手段，一步步地重新回到了官场。
有了权力的便利，他先是将当初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仇人，一个个都拉下了马，投入牢狱，然后又偷偷地给他们喂食尸参。

在决定征讨南慕之前，荀膺仔细比较了天朝周边几个小国的局势。瓦剌已经被他暗中覆灭，蒙鞑虽然强悍，但却居无定所，想要彻底铲除，并非易事。
至于满真，距离又过于遥远，长途奔袭，于己方而言并无任何益处，一旦首战失利，他们便会退回深山老林，无疑是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国力相对较弱的朵甘，想要通过拿下朵甘，来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

然而，当时的镇西将军萧肃，却极力反对武力征服。一来，天朝连年征战，已经不利于国民的休养生息；二来，朵甘与野蛮的蒙鞑不同，他们曾多次派遣使者来朝，表达了想要与天朝修好的意愿。如果他们贸然动手，岂不是直接毁了几代人努力争取来的边境和平？
荀膺却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征讨朵甘的机会，可皇帝却将主帅之位，任命给了萧肃，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设计陷害萧肃叛国。
而他，则成为了检举萧肃的功臣，又一举拿下了朵甘，距离拜相，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然而，此时他的病情，却已经拖到了极致。
但摆在他面前的，还有南慕这个易守难攻的巨大障碍，其中最难以解决的麻烦，就是终年笼罩在山谷中的那片挥之不去的红雾。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当年一同前往南慕修缮地宫的那位姓曲的工匠，听闻此人是江湖人士，便动用关系，找到了当时还只是小门小户的万江城。

荀膺与老城主达成了一笔交易，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帮助万江城上位，并且承诺在攻破南慕之时，救出他被困在中原的三弟，让其一家团聚。而老城主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将曲家世代相传的精巧机关之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老城主壮大家族的野心实在太盛，一时间便中了荀膺的圈套，好在是留下了一些当时的账目，存放在了密道之中的那个铜皮箱子里。
之后，他又以相似的手段，与寒沙州达成了交易，要了人家的地盘，用于活人炼药，目的就是为了研究在感染毒雾之后，是否有办法延缓毒性的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