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托孤

大夫人莲步轻移，款款行至二夫人身侧，自其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婴儿。“这般大小的稚儿，醒来定然嗷嗷待哺。”大夫人慈爱地轻抚着婴孩粉嫩的面颊，柔声道：“我已经吩咐厨房熬制了米油，在寻到合适的乳母之前，也只能先委屈这小家伙了。弟妹，孩子就暂且由我照看，你快些随二弟回自己的院子吧。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早已疲惫不堪，早些梳洗歇息，也好在晚间的接风宴后，再从长计议。”

二夫人面颊微红，略带羞涩地瞥了一眼，也不知司徒信是否看到了自己的孩儿——司徒修武。上次他们随父亲大人一同出征之时，她还未察觉自己身怀有孕，如今，孩子都已经两岁多了。

司徒楠得胜归来的消息传遍京城，络绎不绝的拜帖如雪片般飞来。然而，司徒楠此刻却无心应付这些繁琐的交际应酬。只是，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见。

翌日一早，定国公顾炎璋便携夫人亲自登门拜访，递上了拜帖。华丽的马车缓缓停稳，早已等候多时的管家立刻迎上前去，搀扶着顾炎璋下车，语气恭敬而熟稔：“国公爷，将军已恭候您多时了。”

顾炎璋腿脚有些不便，这是当年与司徒楠一同征战沙场时留下的旧疾。他面带笑容，略显感慨地说道：“你家将军可是离京多年了啊！这次回来，也不知能在京中停留多久？”

老管家自然无从得知，只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炎璋向着前厅走去，同时吩咐小丫鬟引着顾夫人以及她身边照料的小孙子顾少卿前往后院。

顾炎璋还未走到门前，那洪亮的声音便已远远传来：“司徒，你小子总算是回来了！昨天晚上我就想来找你一醉方休，只是怕你们刚回来事务繁忙，今日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推脱了！”

司徒楠闻声，立刻快步从屋内迎了出来，紧紧握住顾炎璋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看你身子骨倒是比以前更加硬朗了！你家大郎已经承袭了爵位，如今你也算是可以清闲享福了吧？”

顾炎璋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嗨！清闲倒是清闲了，只是越发觉得自己廉颇老矣，跟你小子可是没法比喽！”

司徒楠热情地招呼着顾炎璋进入前厅落座。顾炎璋这才压低声音，关切地说道：“皇后之事，实在是太过突然，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太过放在心上。”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又压得更低了一些，“我听说你已经将小公主接了出来，这样也好，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担忧。如今天家听信那些无稽之谈，特别是那个半路出家的所谓国师，听说已经有御史进言弹劾，但却收效甚微。小公主不在宫中，也能免去日后可能的祸端。”

对于顾炎璋，司徒楠无需有所顾忌，当即便取出一封书信，脸上也多了几分沉痛之色：“我若早知当初将小静嫁入皇家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司徒楠努力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她走后，留下了一封书信，你帮我看看。我怀疑，小静的薨逝，绝非难产那么简单。”

顾炎璋接过书信，神情专注地阅读了两遍，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慕容家竟如此猖狂吗？小静贵为一国之后，竟然在宫中处处受到掣肘？这些……可要呈报给陛下？”

司徒楠默默地摇了摇头：“你觉得如果这些事情能跟陛下说，小静在临去之前，还会特意安排孙嬷嬷将书信交给我吗？”他无力地笑了笑，握着茶盏的手微微蜷缩，“我只恨，自己即便知道真相，也只是一介武夫，什么都做不了。”

“你也不必如此悲观。至少现在小公主安然无恙地被接了出来，小静泉下有知，定然也能安心许多。”顾炎璋在心中暗自叹息，却只能出声安慰道。

司徒楠点了点头：“我等武夫常年戍守边关，对前朝之事鞭长莫及。顾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听到“求”字，顾炎璋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你我之间，不该用到这个字！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

司徒楠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逡巡了一番：“我司徒家的儿郎，十五岁便要奔赴前线，常年征战，数年都难得归家一次。如今家眷尚在京中，不能跟随我们一同前往西北。小静已经不在人世，偌大的将军府，我们走后，便再无人能够撑起门庭。我只求你能在京中对他们这些孤儿寡母多多看顾一二，我也能安心许多。”

顾炎璋闻言，眉头紧锁，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这话说的可就是在打我的脸了！司徒，你我可是生死之交！他们都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哪个不像是自己的孩子？你且放心，只要我顾炎璋尚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你们阖府平安！”

能得到顾炎璋如此一句掷地有声的保证，其分量可谓是重如泰山。司徒楠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顾炎璋深深地揖了一礼。一直下首端坐的司徒诚和司徒信见状，也连忙起身，紧随父亲身后，深深地拜了下去。

顾炎璋见状，慌忙站起身，扶起司徒楠，脸上神色肃然：“当年若非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将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我何止是伤了一条腿？恐怕现在坟头草都已经长了几茬了！司徒，一切有我！”

后院之中，顾夫人正带着孙子顾少卿与几个孩子嬉戏玩耍。看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及那乖巧安静的模样，顾夫人忍不住感慨道：“你看这一屋子的小子，还真是这般软软香香的小女孩看着更加讨喜。”

大夫人看了一眼那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漂亮的顾少卿，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咱们卿哥儿可不比女孩子更漂亮？”

顾夫人眉眼慈祥地看着眼前这个最小的孙子，眼中带着几分怜惜之色：“男孩子，光长得漂亮可没用。等他长大了，还是要跟你们司徒家的儿郎一般，上战场去历练一番，才能算得上是不辱没我们顾氏的门庭！”

顾炎璋出身行伍，一生只有顾夫人一个妻子。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顾茗，原本也是按照武将的方向来培养的。奈何这孩子太有主见，十岁之后，便直言武将对得起家国，却永远都对家眷有所亏欠。从此便弃武从文，十五岁便中了举人，十八岁便踏入仕途，二十岁便成婚生子，并承袭了爵位。顾少卿便是他的次子，因其母亲在生产时伤了身子，所以从小便一直由顾夫人亲自抚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