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梅花烙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3035更新时间:25/08/04 00:41:49
一番欲言又止的叹息,徘徊在空气中,像是一朵无形的乌云,遮蔽了未出口的言语。“小姐,实情有些难以启齿。”贴身婢女锦绣低声道,语气里充满了犹豫。
“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锦绣的眉头微微蹙起,她不喜欢这种欲盖弥彰的表达方式,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是……”婢女定了定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那位公子,身上遍布着遭受虐待的痕迹,触目惊心。那些伤痕,新旧交叠,纵横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状况,偷偷地进行过包扎,从他那熟练的手法来看,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习惯。” 婢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被人听见一般。
顿了顿,婢女继续说道:“而且,那些伤痕的位置都十分隐蔽刁钻,若非奴婢鼓起勇气掀开他的衣衫仔细查看,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在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令人发指的伤痛。”
“船上的药材储备并不充裕,奴婢也只能尽力而为,将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只能看他自己能否挺过这一关了。”婢女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锦绣听了婢女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喃喃自语道:“竟然伤得这么重吗?”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少年苍白而坚毅的脸庞。
可他却从未在人前表现出半分痛苦,反而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份超出常人的坚韧忍耐和高超的伪装技巧,让锦绣的心中莫名地浮现出一张令她感到烦躁的脸庞。
“某些方面真的很像……”锦绣在心里默默地说道,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总是让她感到不安。
夜幕降临,锦绣久违地又做了一个与前世有关的梦魇,梦中的场景真实而残酷,让她在惊醒时浑身布满了虚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衫,为了不惊醒守夜的丫鬟,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独自一人悄悄地去探望了那位名叫付余安的少年。
一踏入里间,一股浓烈的药味和刺鼻的血腥气息便扑面而来,充斥着整个房间。少年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缠绕着厚厚的白色布条,脸色苍白如雪,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似乎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锦绣站在床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缓缓地拉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少年的腰侧也被层层叠叠的白色布条紧紧地缠绕着,为了看清伤势,她只好从桌上取来一把锋利的剪刀。
小心翼翼地剪开那块染血的白布,当看到鞭痕伤口下,那块如同寒梅绽放一般的胎记时,锦绣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紧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状,一模一样,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的热意都在一刹那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遍体生寒。
“竟然真的是他!”锦绣在心里惊呼道,她一直觉得少年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却始终无法明白究竟在哪里见过,直到做了那个梦,她才恍然大悟。
在梦里,她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却不幸被宵小之辈算计,被人暗中下了药,想要借此毁掉她的清誉。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她强撑着仅存的几分清醒,又是翻窗又是钻狗洞,狼狈不堪地四处逃窜。
慌乱之中,她误入了隔壁侯府温行之的院落。当时的温行之,还只是一个不被重视的庶子,处境艰难,院子里连一个守夜的小厮都没有,加上他恰好受了风寒,身体虚弱无力,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那大概是她前世胆子最大的一次了,她用丝带紧紧地绑住了他的双手,又用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情动之时,她迷乱地吻落在他腰间的那朵梅花烙印处,看着他咬紧嘴唇,身体绣绣发抖,一副任人宰割的脆弱模样。
后来,药效解除,她便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那个院落。第二天,她也因此被传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躺了数日才渐渐痊愈,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忘记了那个人具体长什么模样。
几年后,她奉旨嫁给了温行之,在新婚之夜,当她无意中看到他腰间的那朵熟悉的梅花烙印时,她才猛然认出,原来那晚与她肌肤相亲的人,竟然就是他。但彼时的温行之,已经及冠,二十有三,面容也与少年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梦,却让锦绣又重新回溯了一遍那个迷乱的夜晚,让她终于清晰地看清了少年时的温行之究竟长什么模样。
她缓缓地将被褥重新盖了回去,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昏睡不醒的少年。
“温行之,字余安,生母付氏,所以,付余安便是温行之……”锦绣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权倾朝野的温行之,如今却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还是在偏远的延镇。
锦绣忽然想到,前世她与母亲并非这个时候回京,也不曾在延镇有任何停留,所以,前世的温行之,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回到京城的呢?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过往并不容易,却没想到竟然艰难困苦到了如此地步。
“可那又怎样呢?我已经不会再心疼他了。”锦绣在心里冷冷地说道,前世的种种,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她的眸中一片清寒,毫无波澜,锦绣缓缓地放下抵在温行之脖颈处的剪刀,然后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吗?”锦绣在心里苦笑着,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决绝。
不是因为还舍不得,还放不下,而是因为过于清醒,以至于锦绣明白,温行之和前世的温行之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他还什么都没做,她要是将所有的怨恨和仇恨都报复在他的身上,那对他而言,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可她也做不到完全释然,毕竟,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气量的人。
“也罢,就当什么都不曾知晓吧,等到了京城,便找个理由让他离开。”锦绣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决定。
此生,别再见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空气再次变得安静下来,可原本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中一片冰冷,哪里还有半分虚弱的模样。
他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那里刚刚被一把锋利的剪刀抵住,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他抿了抿苍白的唇瓣,然后将藏在被褥底下的锋利匕首缓缓地收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锦绣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温行之的身影。于是,她索性点了烛火,拿出那只快要绣好的荷包,打算做最后的收尾,也为了能够静下心来。
结果一不小心,时间便悄无声息地流逝,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忙碌了一个晚上。
当红豆端着洗漱盆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锦绣,顿时被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起这么早?”红豆惊讶地问道,她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醒来的人呢。
“……”
锦绣原本还想脱下鞋袜,上床眯一会儿,听到红豆的话,她只好无奈地将脱到一半的鞋袜重新套上。
等到吃早膳的时候,锦绣困倦得不行,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差点一头栽倒在粥碗里,眼看一场人间惨剧就要发生,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才避免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可锦绣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她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地看向身后的人。
只见陆阚采今天穿了一件暗红金边紧袖长袍,脚踩一双乌黑锃亮的黑靴,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只有边侧扎了一条长长的细辫,用一缕鲜艳的红绸系着,整个人看起来既充满了少年感,却也不失精致与惑人的柔媚感。
“真是个祸害。”锦绣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她不得不承认,陆阚采的容貌实在是太过出色,很容易让人沉迷其中。
美色误人,锦绣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冷着脸不再去看他。
“你来干什么?红豆呢?”她明明让红豆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来的。
“我把她打晕了。”说完,陆阚采便旁若无人地搬了一张凳子,在锦绣旁边坐了下来,动作自然而随意,仿佛这里是他的家一般。
锦绣放下手中的勺子,生气地看向他。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撞进了一双暗潮汹涌的眸子中,那双眼睛如同墨色一般漆黑深邃,却又充斥着森冷的寒意,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背脊发凉。
锦绣顿时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她想要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袖摆不知何时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
她扭过头,看向身边的陆阚采,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更加用力的拉扯,她再次被陆阚采拉着坐了下来。
“赵锦绣。”他连名带姓地唤着她的名字,表情看起来凶巴巴的,仿佛要吃人一般,锦绣顿时浑身紧绷,警惕起来。
“他要是敢打她,她就……”锦绣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在不吃亏的情况下,狠狠地教训陆阚采一顿。
然而,下一秒,她却愣住了。
只见陆阚采那纤长的睫羽轻轻颤抖着,锦绣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少年,他的眸中慢慢地溢出水雾,轻咬着下唇瓣,整个人瞬间变得柔软可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