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孽子欺

他失去了嫡亲姐姐，连同那位表面慈爱的嫡母也一同陷入疯狂，这偌大的皇宫，仿佛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只是，这世间，再也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他是否安睡，是否吃饱穿暖。前朝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后宫里粉黛三千的佳丽，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诉说真话，更遑论给予他真切的关怀。

即便他那身为生母的太后，也只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终于到手的至尊权力与安乐。楚德帝追悔莫及，原来那些曾经让他厌烦头疼的唠叨和规劝，是那般珍贵至极。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视线也被浑浊的泪水模糊，楚德帝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再也没有力气去抗争什么。这皇位，即便给了他的儿子，对方也同样会承受身为帝王的无尽痛苦。

楚德帝抬起头，朝着子书扶暨的方向望去，忽然无比清醒地问道：“你的病，也是装出来的吗？”

“是。”子书扶暨毫不回避，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

在那一瞬间，楚德帝的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疑问，但又都在瞬间自己找到了答案，他怀揣着那些答案，再次开口问道：“你的太子妃——”

“我杀的。”子书扶暨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问什么，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楚德帝沉默了许久，眼眸中流转着痛苦的神色，“不论你信与不信，太子妃是真心实意地爱慕于你，她的父亲亲自前来恳求朕赐婚，太子妃并非是朕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你又何苦要杀了她……”

“呵，”子书扶暨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突然提高了音量质问道：“父皇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当初我早就说过我不愿意！是你非要把她硬塞给我！呵……谁让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成大事者，怎能拘泥于小人物的生死？她死了也不足为惜。”子书扶暨无所谓地说道。

叛军见楚德帝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也逐渐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楚德帝缓缓地坐回到龙椅之上，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之中显得愈发苍老，眼眸之中充满了悲伤与失望，看着曾经疼爱有加的儿子，如今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在此时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楚德帝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从前是，现在更是。

他拿起笔，准备顺从地写下退位诏书。

却突然听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沈黎微的突然打断，让楚德帝猛然意识到，自己也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他还有沈黎微。

沈黎微依旧被束缚着双手，无助地捆绑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她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地滑落，悲痛地喊着，试图阻止楚德帝退位。

只要不写下这道诏书，沈黎微心中仍然可以期待着转机。可这道诏书一旦写下，楚德帝就再也不是皇帝了。

那她沈黎微……沈黎微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将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凄惨下场……

毕竟，子镇顺对子书扶暨的重要性，沈黎微刚才已经亲眼所见，一旦子书扶暨成功登基，这对表兄妹想要拿捏她，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即便只是为了她自己，沈黎微也要想方设法阻止楚德帝。

子书扶暨听闻此言，神色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沈黎微的身侧，毫不留情地一脚狠狠地踹在沈黎微的身上，“你这个贱人！”

这一脚的力道，着实不容小觑。

子书扶暨并非真的是什么病秧子，这一脚下去，直叫沈黎微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吐出一口鲜红的鲜血来。

鲜血瞬间染红了子书扶暨那身洁白的袍子，子书扶暨眼中戾气横生，就在他想要抽出刀来结果了沈黎微的性命之时，楚德帝那沧桑而又粗粝的声音骤然响起——

“住手！”

“暨儿，往日是朕对你多有猜疑，是朕辜负了你的一片孝心，朕自愿禅位与你，亲自为你正名，你并非逼宫谋反。”

听到这话，子书扶暨朝着他望去，诧异的同时，也在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条件。

楚德帝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你放了她，也放了朕，给朕与沈氏挑一处偏僻的行宫，让我们颐养天年即可。”

子书扶暨冷笑一声。

就连一旁的子镇顺也朝着楚德帝投去了难以言喻的神色。

这老东西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要享受？

子书扶暨觉得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反倒是沈黎微，捂着胸口艰难地吐完血，听到这话，依旧忍不住出声反对——

“陛下，不……”

沈黎微咧着一口沾染着血色的牙齿，胸口的剧烈疼痛让她连说话都无比艰难。

她不愿意去什么行宫，颐养天年。

什么颐养天年……楚德帝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可她还正直青春年华，为什么要跟着一个老头子去养什么老？

还是跟一个失去了皇权的老男人！

当年她选择跟着楚德帝，就是贪图他的荣华富贵与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被人叩拜，想要登上权力的中心。

可若是楚德帝成了一个失去皇权的退位老头子，只能在小小的行宫之内苟延残喘地度日，那她为什么要继续跟着楚德帝？！

看着楚德帝的笔已经缓缓地落在了圣旨之上，沈黎微感觉自己的心比胸口还要更加疼痛。

子书扶暨见状，突然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主意，于是故意对着沈黎微说道：“其实孤也不是非得要得到正名不可，毕竟无论是名正言顺还是逼宫谋反，他们最终都会臣服于孤的脚下。”

他朝着沈黎微走近一步，用沾染了鲜血的鞋头去挑起沈黎微的衣摆——

“孤能继承父皇的皇位，自然也能继承父皇的女人。”

还不等沈黎微抬头，坐在上首的楚德帝倍感屈辱，顿时横眉冷对，怒声呵斥道：“逆子！你怎敢如此？！”

“父皇不必着急，”相比于楚德帝的暴跳如雷，子书扶暨却是显得气定神闲得很，“还是先听听沈妃娘娘的意愿吧。”

“那是你的庶母！岂容你随意侮辱！”楚德帝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笔狠狠地甩了出去，墨水四溅，将桌子染成一片狼藉。

楚德帝气急败坏地想要起身，却被身后眼疾手快的叛军察觉，几个人死死地按住他的双肩，像按住一只小鸡仔似的将他重新按回到了位子上。

他无法动弹，无奈只能死死地盯着这个出言不逊的逆子。

子书扶暨直接忽略了楚德帝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低头去看脚边的沈黎微。

即便她的嘴角还挂着未干的鲜血，她依然是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鲜血似乎成了她特有的装饰品，为她增添了几分悲凉而又凄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