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旧忆缠

柳云秀闻言，停下了脚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她神色平静地回答道：“奴婢今年十八岁。”

如今十八，那十四岁时……便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四年前，子镇顺的年纪是十三岁。

仿佛是为了确认脑海中那段记忆的真实性，子镇顺压低了声音，继续追问道：“你所说的那位客人，可知道他的姓名？”

柳云秀对此自然是知晓的。

“前户部尚书。”

正因为那人官职显赫，所以武宁侯断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卑微的丫鬟，就与他产生嫌隙。

柳云秀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缓缓吐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方邑。”

这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传入耳中，子镇顺那尘封了四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一年，她十三岁。

也是她刚刚进入军营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们攻下了大燕的洛城。然而，城内的景象却让她触目惊心，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这不仅仅是因为战火的摧残，更是由于朝廷官员的贪污腐败，他们中饱私囊，虚报瞒报，使得百姓们缴纳了过重的赋税，生活举步维艰。

后来，洛城归入了定阳王的辖地。为了改善民生，他们重新调整了赋税，眼看着百姓的日子就要渐渐好转，一场突如其来的水灾却冲垮了堤坝，导致城内一半的百姓流离失所，两成的人失去了生命。

“浮尸遍野”这个词语，是子镇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

这与战场上的伤亡截然不同。百姓们的无辜惨死，皆是因为堤坝的建造过于粗糙，是工部与户部内部近半数官员的贪婪所导致的。

谢笺在朝中安插了一些眼线，但数量不多，所以不能轻易动用，唯恐折损了人手。

在调查出大致的始末后，谢笺决定派遣杀手前往燕京，暗杀那些罪大恶极的蛀虫。

不知谢炎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想到好不容易安置下来的百姓，竟然被一场水灾摧毁，年轻气盛的他便瞒着谢笺，独自一人前往燕京，想要替天行道。

子镇顺正好撞见他出门，试图阻止他，却反被他用言语激将，说她是个懦夫。

他说，那种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子镇顺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被他说服了，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一同前往燕京。

第一天夜里，两人潜伏在方邑的府邸之上，亲眼看见两个姬妾被卷在草席中抬了出去。当时谢炎就要出手，但子镇顺更为冷静，认为当时并非良机，所以阻止了他。

结果，两人差点在房梁上争执起来。

第二天夜里，武宁侯设宴款待方邑和另一位官员。说来也巧，那位官员也在他们的暗杀名单之上。

几杯酒下肚，他们开始谈论起洛城的水灾。

方邑得意洋洋地说：“这洛城被谢氏夺去不过一月，那帮洛城的百姓便奉谢笺为王，简直可笑至极！依我看，这次的水灾就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一群不忠君不爱国的刁民，死了也是活该。”

那位工部官员也随声附和道：“方大人说得极是！依我看，这就是天在惩罚谢氏。夺下一座城池，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来赈灾，哈哈哈……”

几句调侃嬉笑之言，听得子镇顺怒火中烧，气血上涌。

当夜，子镇顺便悄悄地跟上了回府的方邑。在他回家的路上，她毫不犹豫地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还在他身上狠狠地剐了几刀。

至于那些贪污的证据，她都懒得去搜集。她这种“反贼”，杀个贪官还需要讲究什么证据吗？

太慢了，也太麻烦了。

仅仅凭着这两天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切，子镇顺便觉得杀了他，一点也不冤枉。

至于那位工部官员，则由谢炎负责去解决。

谢炎回来的时候，身上受了点伤。现在回想起来，他极有可能是在与萧齐阳缠斗。

柳云秀不明白子镇顺为何突然询问那位官员的名字，疑惑地问道：“表小姐为何会问起此事？”

“没什么，”子镇顺掩饰住眼中的复杂情绪，“你走吧。”

子镇顺终于回忆起来了，原来她就是那天夜里，被方邑向武宁侯讨要的小丫鬟。

总而言之，今后或许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柳云秀缓缓地朝着幽兰苑外走去。这一次，子镇顺没有再叫住她，也没有再问她任何问题。

或许世间诸多的因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萧齐阳……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心？

……

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萧琴茵便打算在那一天将萧齐阳约出门，这样他就能亲眼目睹子镇顺水性杨花的那一幕。

然而，萧齐阳却很难约到，再加上最近朝廷事务繁忙，萧琴茵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也不敢再轻易地发出邀请。

最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计划中关于萧齐阳的部分删去。

既然无法让萧齐阳亲自看见，那么萧琴茵便计划着让自己的小姐妹们来充当这个见证者。反正，最后也一定能够将她们所见所闻传扬出去。

她就不信，这样还毁不掉子镇顺！

……

几日之后，子镇顺终于走出了幽兰苑。

寒夜寂寥，初冬的霜华悄然降临，将大地染成一片银白。

侯府门前，一位身穿白色裙子的少女，外面罩着一件貂皮小袄，显得身形更加瘦弱。她不停地搓着双手，在台阶上来回走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萧齐阳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侯府门前亮着两盏灯笼，还有小厮在门口守候着。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因为畏惧寒冷而不断跺着小脚、频繁走动想要暖和身子的少女。

穿着貂皮小袄的少女，不再是往日的一身素白，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可爱和喜感。

“表哥！”

一看到萧齐阳的身影，子镇顺便立刻朝他跑了过去。

她的脸颊被寒风冻得红扑扑的，但双眼却依然炯炯有神，充满了惊喜。

似乎是因为终于等到了萧齐阳，所以她才会如此欢喜。

萧齐阳下了马，面无表情地走近。马夫接过马鞭，将马儿牵到一旁，等候着的小厮立刻迎了上去，其他候在府内的小厮和丫鬟也立刻跑向厨房，吩咐厨房准备宵夜。

原本安静的大门口，仿佛瞬间就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