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闲话帝王愁

金銮殿上，晨光熹微，映照着新帝盛平。她头上的华丽冕冠已然撤去，但那双仿若洞悉千里的眼眸，却愈发添了几分沉重。昔日的笑意，如今已成为习惯，却掩不住那份深藏的孤寂。

“我准备出去走走。”宁宣缓步走到她身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盛平侧过头，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她刚登基不久，朝政纷乱，宁宣一直留在她身边协助。如今，国事初定，他却想着要离开了。

“你做得很好，”宁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这段日子，我看着你，心里也算有了些慰藉。如今你稳住了局面，我想趁着还能走动，出去看看这片江山，究竟是何模样。为它操劳一辈子，若是不曾亲眼所见，总觉遗憾。”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对人生的豁达，也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盛平的眼眶微微泛红，泪意在眼底打转，却终究没有落下。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父皇病重，太医早已宣判了时日无多。现在宁宣要离开，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再见到父皇，或许就已是送别的时刻。但当她望向宁宣眼中对苏昀离开皇宫的羡慕时，又觉得他的决定并不意外。

“你瘦了。”宁宣心疼地看着盛平，登基不到两个月，她仿佛又憔悴了几分，那轮廓越发像她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平日里多吃些，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盛平默默点头。一旦父皇离世，这偌大的皇宫，将再没有她可以全然信任的人。

“不必怀疑苏昀。”宁宣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劝慰道：“林家在生死一线中做出的选择，总不会错。父皇与他们多年的交情，也绝不会错。”

盛平心中并不完全认同。人心易变，这是她从父皇身上学到的道理。即使曾经共患难，也未必能抵挡住时间的洪流。她并非父皇，与他们之间没有那份足以支撑一切的深厚情谊。权衡利弊，才是她必须考虑的关键。

“是。”她只能这样应承下来。

宁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缓缓离去。他明白，有些道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领悟。旁人的劝说，终究是隔靴搔痒。

行至楼梯口，李高已经弓着身等候，毕恭毕敬地搀扶着他。

“行了，别再弓着腰了，”宁宣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咱准备一下，悄悄出宫去玩玩。”

李高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陛下有所不知，老奴这背，早就直不起来了。不过，好在他也不疼，不碍事。”

宁宣看着他，忽然问道：“你怨吗？”

李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坦然起来：“遇上了万岁爷您，就没什么可怨的了。”

李高的人生，在十五岁那年发生了巨变。家中贫困，食不果腹，他被父母卖入宫中，成为一名小太监。他曾苦苦哀求，宁愿做任何事，只求避开那一道“阉割”的命运。然而，在父母眼中，金钱的诱惑远比儿子的尊严来得重要。做太监，是价钱最高的买卖，足足十两银子，足以让一家五口度过好些年的困苦。

就这样，在无尽的泪水中，李高成了宫中的一名小小太监。太监这个职业，在皇宫中更是高危的代名词。和他一同进宫的那些少年，有的命丧黄泉，有的被打得遍体鳞伤。他每日都生活在恐惧和小心翼翼之中，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万劫不复。

然而，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发生什么。

一日，他因一件小事被进宫的宁宣偶然夸赞了一句，这本是无意之举，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不久后，有人故意设计他，让他去给正处于盛怒之中的皇后送去一套衣裳。而这套衣裳，偏偏是皇宫中最不讨喜的颜色——那是陛下有意敲打皇后才特意为之。

在皇宫中，皇上自然是不能怪罪的，但拿一个小太监撒气，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李高被重罚，跪在翊坤宫宫门外，整整一日。烈日当空，即使中暑，他也只能咬牙坚持。最后，还是和他一同进宫的一位小太监，冒着风险去向宁宣求情。

正是这次求情，让宁宣注意到了他，并将他带进了郡王府。自此，李高才算是真正过上了“人”的生活。然而，命运弄人，那位救了他的小太监，却没能等到他站稳脚跟，便已闭上眼睛，被无情地扔出了皇宫。皇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这一点，李高早已深有体会。

当夜，宁宣特意没有惊动盛平。他带着李高，又召集了三名贴身暗卫，从皇宫的东角门悄然离开了。在这广阔天地间，他不想再死在皇宫那压抑的围墙之内。

盛平得知消息时，只是微微一顿。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埋首于眼前的奏折之中。对于已经下定的决心，即便心中有万千情绪，也终究是徒劳。

另一边，苏昀快步奔跑着。若非顾忌身在皇宫，他此刻真想直接施展轻功飞出去。一路奔至午门，他的马车早已备好。他急切地对着车夫大洪喊道：“去紫菱山庄，动作快！”

周大洪欲言又止，但苏昀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一跃而上。

“去紫菱山庄做什么？”

车厢里，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苏昀的身子瞬间僵住。他这才惊觉，自己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车里的人！

叶彭玖笑盈盈地看着他，那份急切，让他平日里的从容淡定荡然无存。苏昀猛地转过身，一双深邃的星眸紧紧地锁定在她身上，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你……你竟然来了！”

他拥抱着她，仿佛重新得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叶彭玖抬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我不是说了吗？明儿乡试一完，我就会来。”

他的发丝柔软而顺滑，触感极佳。

苏昀深深地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低声说道：“可是，你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件事。”

叶彭玖垂下头，在他耳边轻点了下，“写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明天是否能通过乡试呀。”

肉眼可见的，苏昀的耳根瞬间染上了绯红。

“大人，那……还去紫菱山庄吗？”周大洪在车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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