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宫墙锁愁

九月，南阳王禅位，其位归于长公主之子。同月，南阳王于和喜宫自焚，长公主悲痛欲绝，于先帝灵前长跪一日，大病一场。京都人心惶惶，紫阳君适时率兵入城，稳定了局势。十月初，奉常扶持幼帝登基。

朝野内外，关于新帝身世的议论甚嚣尘上，有言新帝乃长公主与紫阳君之子，更有甚者，揣测紫阳君是否欲挟幼主以令诸侯。然此番议论，不过昙花一现，旋即被更甚嚣尘上的传言所掩盖——紫阳君心有所属，唯长公主一人而已，眼中再无天下。长公主一病，朝堂气氛瞬间凝滞，朝臣们无不战战兢兢，生怕一言一行触怒君上，招致灭顶之灾。

李怀玉，这位曾被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此刻却如同一只羽翼受损的孤鸟，裹着一件素色的外衣，兀自坐在床榻边。屋外，就梧等人似流水般排队前来劝慰。

“殿下，您已病卧半月有余，何不出去走走，散散心？”就梧小心翼翼地试探。

怀玉轻轻摇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屋内挺好，我不想动。”

“赤金与徐姑娘近日动静不小，”就梧试图用旁人的喜事来逗她，“听闻徐姑娘被家中妹妹刁难，赤金更是直接带着厚重的聘礼登门提亲，殿下难道不想去凑个热闹？”

“赤金自有他的打算，”怀玉的声音依然平静，“他既已带聘礼上门，便是要娶她回家。我们待他们成亲之时再去，也不迟。”

“那……您也该去老爷子那边看看吧？您不想念小世子和那位小姐吗？”

“老太爷每日申时都会带他们散步，届时总会顺道过来让我看看。”

就梧等人面面相觑，愁容满面，一时竟也无计可施。怀玉见状，轻声笑了起来，她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们担心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是不想出门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二人皆身负官职，此时切勿擅离职守，否则我便要告你们一个玩忽职守，让人将你们吊起来，用小鞭子抽上几顿！”

“可是……”就梧眉头紧锁，他们心中着实不安。殿下日渐消瘦，笑颜亦是形同虚设。半月来，她未曾踏出主楼半步，这样下去，迟早会憋坏身子。

“罢了，你们都出去吧。”怀玉挥了挥手，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新朝初立，江玠虽说是辅政，实则许多事务都落在他肩上。你们需去帮他分担，若把他累垮了，北魏便危矣。”

幼帝尚在襁褓便登基，江玄瑾自称辅政，实则因她近乎于无的“帮助”，几乎将所有繁杂事务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每日早出晚归，辛劳异常。幸而他素来得人心，办事又稳妥，朝局得以迅速恢复，与西梁的交涉也进展顺利。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桩事——拦截试图逃往西梁的柳云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在心中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就梧等人无奈离去，为她小心地打开了窗户，送入一丝久违的秋日凉风。门扉轻轻合上，怀玉起身，缓缓地将窗户关严，重新缩回软榻之中，蜷成一团。

与其说是悲伤，她更感到的是一种莫名的愤怒。她愤怒于怀麟的决绝，也同样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喜宫那场焚毁一切的大火，如同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巨石，沉闷而压抑，始终无法挪开。

“再过几日就好了。”她喃喃自语，告诉自己，“再过几日，我便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也不能让身边的人继续为我忧心。”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怀玉身子一僵，抬起头，只见江玄瑾正撩开隔断处的帘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不是说要忙官员的调派之事吗？”

“确是在忙。”他缓步走来，将手撑在床沿，身子欺近她，“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回来告诉你。”

“什么事？”

他眼中墨色流转，泛起点点光芒，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倏地将她抱了起来：“新上任的太祝令十分了得，能通鬼神。他今日进宫，说是在和喜宫的废墟上，发现有往生之人被禁锢，不得轮回。”

怀玉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肩：“怎么会这样？”

“我听不太懂他话中的意思，所以，我想带你去一趟。”

“走！”怀玉毫不迟疑，从他怀中跳下，反倒拉着他往外冲去。

秋日的阳光并不炽烈，微风带着丝丝凉意。李怀玉许久未曾出门，脸色略显苍白，但她的步伐却快得出奇。她一手拎着裙裾，一手拉着江玄瑾，踏着夜里残存的雨水，直奔和喜宫的废墟之处。

前方已站着不少人，身着祭祀礼服的太祝令远远望见他们二人，忙拱手行礼。

“不必如此拘礼。”怀玉上前一步，扶了他一把，拧着眉问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祝令看了江玄瑾一眼，继而叹息道：“臣自幼生有阴阳眼，能见往生之人。今日进宫受职，无意间瞥见这废墟上竟有往生人被束缚，心中疑惑，便向君上禀报了。”

“束缚？为什么会被束缚？”怀玉急切地追问。

太祝令解释道：“人间牵挂过甚，魂魄便会滋生魂魄之锁，将往生之人困于离世之地，阻碍其转世轮回。”他说着，转头指向废墟上一处空地：“此人衣着华贵，身上虽有戾气，却未伤及旁人。若能顺利轮回，许还能重得人形。”

怀玉身子微颤，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空无一物，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我该如何做？”她低声问道，“怎样才能让他轮回？”

太祝令掐指一算，缓缓说道：“恩怨释怀，万事复归正轨，阳间之事不再受往生之人牵累，魂魄之锁便会自行解开。”

李怀玉沉默良久，她抿着唇，目光紧锁着那片废墟。

跟在后头的乘虚，原本还担心自家夫人的这一想法会欺骗不过她，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竟然点了点头。

“好。”怀玉开口，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乘虚敏锐地发觉，自家夫人似乎真的放下了。她与君上一起散步、品茗、商议政事，脸上的血色渐渐恢复，笑容也慢慢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