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棺中人，君何在

皎洁的月光洒在宫殿的庭院之中，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飞灰打断了光影的宁静。雪白的纸钱如落叶般纷纷扬扬，伴随着凄厉的哭声，将本就压抑的气氛搅得更加沉重。李怀麟，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大胆！”他怒喝一声，挥袖拂去身上沾染的晦气，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那散落纸钱的罪魁祸首。那人，竟是宁婉薇身边最贴心的宫女，寒姑。她一头凌乱，双眼通红，手中还捏着一把纸钱，一遍又一遍地向下抛洒，仿佛要将所有哀思都寄托在这燃烧的纸灰之中。

目光移开，李怀麟的视线被庭院中央那口晶莹剔透的琉璃棺所吸引。棺木里堆满了冰块，隐约可见一抹人影，静静地躺在其中。那冰冷的光泽，与院中飘洒的纸钱形成鲜明的对比，勾勒出一副令人心悸的画面。

“寒姑？”李怀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他认出了那个宫女，那是宁婉薇身边最忠心的侍从。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又被他自己粗暴地压制下去。不可能，宁婉薇怎么会……她怎么可能死？这根本没有道理！

“你家主子呢？”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视着空荡荡的庭院，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寒姑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手中捏着纸钱的手微微颤抖。她红肿的双眼看了李怀麟一眼，然后又继续重复着她的悲伤。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李怀麟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寒姑瘦弱的肩膀：“朕在问你话，你是不是听不见？”话语还未说完，他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那口琉璃棺，喉咙猛地一哽，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愕然地松开了寒姑，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硬地站在原地。那是一种怎样的场景？他缓缓解开覆盖在棺盖上的灰尘，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中的人。

一张恬淡的面容渐渐清晰。柳叶般的秀眉，薄而丹润的唇，宁婉薇安静地躺在其中，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胭脂色，仿佛只是熟睡，正做一个甜美的梦。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李怀麟低哼一声，他强烈地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个荒诞而痛苦的梦。梦中的宁婉薇，此刻竟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她应该坐在她的贵妃榻上，含笑对他，而不是在这里。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棺盖的边缘，用尽全力想要将它掀开，想要将她从这冰冷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人死了许久，味道很重，陛下还是莫开为好。”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江玄瑾，一身黑衣，手中持着三炷香，正插在棺前的香炉里，神色淡然，仿佛这场景与他无关。

李怀麟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血红的瞳孔死死地锁定了江玄瑾。“是你？”

江玄瑾漠然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的解释，语气冰冷：“不是不想她了吗？不是已经冷落许久了吗？现在又急个什么？”

“你这混账！”李怀麟嘶吼着，猛地一拳挥出，却被江玄瑾轻巧地躲开。他疯了般再次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想要将江玄瑾撕碎，“你恨朕，冲朕来就好，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要偿也是你先偿。”江玄瑾侧头躲开李怀麟失了准头的掌风，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李怀麟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几番攻击落空，他一张脸因愤怒而近乎扭曲。他猛地转头看向棺中的宁婉薇，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刺痛着他，痛得他忍不住低吼一声，双手抱住头颅。

过去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能因长公主而得陛下两分另眼相看，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并无芥蒂。”

“陛下睡不着吗？臣妾会两段小曲儿。”

“臣妾的荣华都是陛下给的，陛下想收回，臣妾也没有怨言。”

……

宫装裙摆飞扬，又化作黑白。李怀麟死死地抓着胸口的龙袍，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吸不进一口空气。他有多久没有跟她说真心话了？他有多久没有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对皇姐的追念？他将她丢去冷宫，也只是想让她来向他撒娇，向他索取一点点关怀。他将她送到别院，更是怕她因为自己而遭受伤害。

他并非真的生气，他喜欢她，就如同她喜欢他一样，他需要她，离不开她！

他咬紧牙关，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踉跄着回到棺木边。他固执地再次掀开那琉璃棺盖，这一次，他决心要看清一切，即使真相残酷。

六月的骄阳，即使有冰块镇压，也无法阻挡尸体腐烂的速度。棺盖一开，一股浓重的恶臭瞬间扑鼻而来，逼得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然而，李怀麟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他径直拉住宁婉薇冰冷的手，将她轻轻地抱了出来。

那触感，让他心头一震。

一道深深的、触目惊心的伤痕，横贯在宁婉薇的脖颈。李怀麟的手猛地一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浑浊的眼眶中爬满了血丝。

“娘娘是自尽的。”寒姑在他身后开口，声音沙哑而悲凉，“还请陛下给娘娘两分清净，让她走好。”

自尽？李怀麟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寒姑，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痛苦。“自尽？”

寒姑红着双眼，语气却异常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压抑着无尽的怨怼：“柳云烈攻城那天，带人来别院要抓娘娘。娘娘知道，他们是要用她来威胁陛下，她无法逃脱，也知若落入贼手，只会让陛下两难。为了不让陛下为难，便自尽以谢君恩。”

鲜红的血，曾染红了别院的青石板。那一刻，她用自己的生命，震惊了所有人。自古以来，妃嫔多以柔弱示人，而肯为君王而死的，万中无一。李怀麟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宁婉薇如此深沉的爱恋？

“娘娘临终前，有话留给陛下。”寒姑努力地想要保持平静，但那份压抑不住的怨怼，还是从她的口中溢出：“她说，来世陛下若为君，她仍为妃。若为民，她便为妻。只要下辈子别再生一张与人相似的脸，能得君专心以待，便足矣！”

专心以待……专心以待！这四个字，如同一把钝刀，狠狠地刺进李怀麟的心脏。到死，她都认为自己宠爱她，是因为那张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到死，她都觉得自己的真心，并未得到她半分的肯定！李怀麟捏紧了拳头，浑身因痛苦与悔恨而不住地颤抖。

如果……如果他早些向她表明心迹，如果他早些告诉她，他的爱早已与长公主无关，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这条绝路？如果他没有将她送到那个远离京城的别院，是不是就还有机会将她救下？

江玄瑾说得没错，他似乎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一步错，步步错，无论是皇姐的离开，还是宁婉薇的逝去，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现在，是否还能挽回？他愿意用他所有的一切，来换她重新醒过来，只要她能再看他一眼，只要她还能对他笑一笑，哪怕……哪怕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