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苍驹山宴

营帐的帘幕被掀开，江玄瑾的目光扫过下方整齐待命的士兵。上次交锋留下的伤患太多，军中药材捉襟见肘，许多原本只是皮外伤的弟兄，竟是熬不过那一夜的沉眠，再未睁眼。去往苍驹山的路上，不知掩埋了多少袍泽的尸骨，这种悲痛，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心头。

如今北魏内乱，民不聊生，早已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时候。他身负重任，必须挺直腰杆，担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君上。”御风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他的眉头紧锁，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柳军来信了。”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江玄瑾与柳云烈在暗中较量多年，本也期望能与他好好坐下来谈谈，但柳云烈始终不愿与他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涉。如今既然对方主动示好，江玄瑾自然不会拒绝。

他仔细地阅览信函，随后吩咐道：“传令去请就梧将军，让他随本君一同前往山腰的凉亭。”

乘虚听闻此言，脸上写满了担忧：“君上，您要亲自前往？”

“本君身披重甲，有先锋营探路，何惧之有？”江玄瑾披上早已备好的铠甲，语气坚定，“再者，柳云烈与本君相识多年，对他行事风格，本君了如指掌。”他深信，柳云烈并非那种会用无聊的幌子来诓骗他的人，既然约他相见，定是抱着诚意而来。

山风呼啸，时值暮春五月，苍驹山上依旧透着一股清凉。山腰的凉亭里，柳云烈正悠闲地摆弄着茶具，轻拢着袖子，为水壶斟水。若非他身后旌旗招展，跟着一众精兵悍将，江玄瑾真会以为他只是一个赶路至此，偶然歇脚的富家公子。

“许久不见，紫阳君的风采依旧，丝毫未减。”柳云烈见到江玄瑾到来，侧过身，眉眼间笑意温和，“倒是愚兄，一路风尘仆仆，连狼狈都掩不住。”

“柳都尉未免太过谦虚。”江玄瑾的态度淡漠，径直走入亭内坐下，“先前在山道上的一番激战，都尉的气势，令我印象深刻。”

皇帝早已逃往冯翊，柳云烈则自封“万军都尉”。尽管他麾下的士兵都如此尊称他，但当江玄瑾从口中说出这个头衔时，柳云烈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嘲讽的意味。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直接：“君上，明人不说暗话。你我相争，伤亡的都是北魏的兵马，不如我们暂且停战，联手击退西梁，如何？”

江玄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柳云烈脸上的笑容依旧正直，他继续说道：“我们总不能坐视西梁坐收渔翁之利。”

江玄瑾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语气平淡地说道：“若我没记错，柳都尉的妹妹，正是嫁给了西梁的一位大将。”

柳云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皱起眉头，叹息一声：“唉，君上，莫要提此事了。当初的联姻，乃是陛下的一意孤行，我亦是无法阻拦。如今西梁犯我疆土，百姓们都将我视为卖国贼，可谁又知我的苦衷？舍妹年幼，嫁人后便心有所属，让她回朝她亦不愿。我一时气急，便与她断了兄妹情谊，不想她竟一气之下，直接去了西梁。”

山风吹过，卷起了柳云烈几缕墨发，他的脸上顿时增添了几分苍凉之意。

“我生是北魏之人，死亦是北魏之魂！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北魏被西梁人占领，我万死不甘！”

柳云烈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慷慨激昂的豪情，听得身后的就梧都差点想为他打上一段竹板快书。

江玄瑾墨色的瞳孔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隐没下去。他抿了抿唇，并未立刻回应。

柳云烈何其了解江玄瑾，见他这副神色，便知他已被自己说动。他立刻趁热打铁道：“我本意是护送陛下前往郦都，谁料陛下执意要我派兵协助西梁攻破京都，我坚决不从，陛下便带着宁贵妃去了冯翊。若非如此，君上以为，陛下又怎会与我分道扬镳？”

这番话，着实有说服力。江玄瑾微微颔首，问道：“都尉欲如何携手抗敌？”

柳云烈迅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图，在桌上展开，他指着地图说道：“眼下京都已被围困，你我却在京都以东。一旦西梁反扑，君上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反之，你我若能停战，紫阳军可从常怀河域撤回京都，我亦可率领部下从洛水急行回援。待我们在京郊会师，便能协助于将军等人，合力击退那五万西梁兵马。”

江玄瑾的眼眸，不由得亮了起来。他点头道：“可行。”

柳云烈大喜过望，随即拿出自己的铭佩，放在桌上：“我们交换信物，以此为证。”

江玄瑾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挂着怀玉送他的厚实护身符。“失礼了。”他开口道，“在下的铭佩，被两个不省事的孩童拿去玩耍了。”

柳云烈温和的笑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裂痕。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君上若是想炫耀夫人生了龙凤胎，不妨直说。”

“都尉消息竟如此灵通？”江玄瑾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废话！”柳云烈在心中暗骂，李怀玉临盆那日，江玄瑾简直像是疯了，当即开仓放粮，整个北魏谁不知道他紫阳君有个了不得的妻子，一胎就儿女双全？了不起吗！堂堂紫阳君，为了这点小事惊动天下，也不怕丢人！他才不会羡慕！

江玄瑾淡淡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咔啦”一声脆响，柳云烈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就梧在一旁看着柳云烈那张扭曲的脸，心里默默地想，这人好像三十多岁了还没个子嗣呢。唉，他若真想图谋天下，难度可不小，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直接断子绝孙了？

两人在山亭中长谈了许久，你来我往，明枪暗箭，最终，这番对话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京都再会。”柳云烈笑着拱手道别。

江玄瑾回了一礼，旋即带着就梧转身离开。

柳云烈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他疾步走下山，低声自语道：“这么久了，也该轮到我赢一回了。”

他早已盘算好，这苍驹山的地势被江玄瑾占据了绝佳的优势，若正面攻打，必将损兵折将。不如以此为饵，骗他前往京都，待他抵达京都，便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腹背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