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误诊情深

江玄瑾的目光，如同凝固的冰川，锁定在床榻上那病弱的身影。他仔细观察着，直到她将那颗药丸艰难地咽下，周身并无异样，这才伸出手，指尖轻触她腕间的脉搏。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白家主母。”

“白夫人？”陆景行闻言，眉间掠过一丝讶异。他随口问道：“你是说，那位药商孟恒远的女儿，也就是白德重大人的正妻——白孟氏？”

“正是此人。”江玄瑾的回答简洁而肯定。

陆景行将目光移到李怀玉身上，看着她遍体鳞伤的模样，眉头不禁紧锁。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和愤慨：“她好歹也是白四小姐的生母，怎能下如此重手？这般心狠，简直骇人听闻！”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追问：“而且，白德重大人，作为父亲，难道就任由自己的女儿遭受这样的对待，却袖手旁观，不主持公道吗？”

“毕竟，是一家人。”江玄瑾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琐事。“不过是几句责骂，再加上几记耳光，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微微侧过头，继续说道：“今日白孟氏的举止，可谓荒唐到了极点。然而，即便如此，白德重也并未对她施以重罚。我们江家的人离开时，他也不过是呵斥一声，令其回房思过，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岂有此理！”陆景行“啪”地一声合拢了手中的折扇，扇骨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眉宇间怒气勃发，质问道：“这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你，堂堂紫阳君，面对如此明显的不公之事，难道就要这样袖手旁观，任其发展吗？”

“毕竟是白家的家务事。”江玄瑾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本君终究无法代替白御史，去惩罚他的夫人。”

陆景行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的确，这种家务纠纷，外人确实不便强行介入。他有些不满地用力捏紧了扇骨，视线再次落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怀玉身上。在这瞬间，他的思绪飘忽，竟有些怀念起丹阳长公主尚在人世的日子。

他想起，那位长公主，行事总是那般蛮横霸道，却也无比果决。一旦她认定谁是恶徒，便会不顾一切。无论对方是谁家的家事，或是哪位大人竭力偏袒的夫人，她总能寻出罪名，将那人打入大牢，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回想起来，当初陆景行对丹阳长公主的这种做法颇有微词，总觉得在道义上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当他如今亲身遇见这样令人愤慨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时，他却发现，丹阳长公主的做法，反而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解气。至少，那样就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安然无恙。

“对了，你是否认识白孟氏的父亲？”正当陆景行沉浸在回忆中时，旁边的紫阳君江玄瑾突然开口问道。

陆景行回过神来，没好气地应道：“孟恒远好歹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上个月，似乎有人曾到京都衙门告过此人。”江玄瑾的语调依旧平静，但话语中却透出一丝别有深意。“陆掌柜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打听一下，看看究竟是谁告了他，又是控告了些什么，为何后来便销声匿迹，再无下文了。”

陆景行闻言，身体微微一震。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江玄瑾有意要找孟家的麻烦？可是，眼前这位紫阳君，向来是一副一身正气、不问世事的模样，陆景行随即摇了摇头，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毕竟，众所周知，紫阳君从不插手任何与他无关的闲事。他怎么会仅仅因为白珠玑受了委屈，就去主动招惹孟家呢？或许，这只是恰好牵扯到了他正在处理的某个案子罢了。

不过，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如果能借此机会调查孟恒远，陆景行是乐于伸出援手的。他当下便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就这样，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人，却因为床上那位昏迷不醒的李怀玉，破天荒地达成了短暂的和谐。然而，这份难得的平静，却如同晨间的薄雾，还未散尽，便已开始消散。

“你是否该离开了？”江玄瑾看着陆景行依旧坐在床边，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悦。

陆景行没好气地回道：“我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总也要等她醒过来，说几句话吧？”

“有什么好说的？”江玄瑾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语气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试探，“你与她，十分熟络吗？”

陆景行心中冷哼。两人多年的狐朋狗友，关系自然比他这个“杀人凶手”要亲近许多。他将手中的折扇在胸前展了开，挑了挑眉，看向江玄瑾：“怎么，你是在嫉妒吗？”

“我为什么要嫉妒？”江玄瑾反问道。

“既然不嫉妒，那你说这些酸不拉几的话做什么？”陆景行轻蔑地嗤笑一声，“你这语气，简直就像当初你不太喜欢我与丹阳亲近时一样。”

他回想起，昔日丹阳长公主与他饮酒作乐，江玄瑾就十分不悦。甚至到了近乎要在皇宫门口贴上“陆景行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的地步。每逢在宫中相遇，江玄瑾总是愁眉不展，阴阳怪气地挤兑他一番。陆景行甚至一度怀疑，江玄瑾是不是对丹阳长公主暗生情愫。

迎上江玄瑾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江玄瑾的身形微微一顿，接着，他发出一声冷笑。

为什么不喜陆景行与丹阳亲近？江玄瑾在心中默默思索。他二十岁那年，被朝中一众老臣举荐，成为了年幼的皇帝和长公主的礼仪太傅。他教导他们站行坐止，是非廉耻。李怀麟尚且听话，唯独那丹阳长公主李怀玉，却是无法无天。她不仅与商贾勾结，还时常邀请陆景行这般的人物进宫饮酒，扰乱宫中秩序，引得百官非议，天下人耻笑。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怎能对那个在宫中胡闹的陆景行，露出什么好脸色呢？

“不过，你对珠玑的态度，倒是比对丹阳好上许多。”陆景行低头看到了李怀玉手上那串十分熟悉的佛珠，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看来，还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更能招人喜欢。”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古怪，既像是调侃，又似乎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恼恨。

江玄瑾以为陆景行是在为丹阳长公主抱不平，于是轻轻哼了一声，转而看向床榻上的人。

在他看来，丹阳长公主和这位白四小姐，简直天差地别。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一个傻里傻气，命途多舛。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任何人都会选择更善待后者吧？这其中，又有什么好值得不平的呢？

正当他思索之际，床榻上的人儿忽然动了一下。

江玄瑾一愣，他快步上前，在床头坐下，然后伸手翻开了李怀玉的眼皮，仔细查看。

李怀玉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烈火之中，又像是被丢进了沸油锅里，整个脑海里充斥着嗡鸣刺耳的声响。好不容易，那熊熊烈火熄灭了，油也炸干了，但她却浑身无力，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就在她费力地想要挣脱这无边的昏沉时，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帮她掀开了一道耀眼的光幕。

茫然地半睁开眼，她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周围模糊的光线，感觉自己的姿势十分不舒服，正想移动身体，一股剧烈的疼痛便从四肢百骸瞬间涌了上来。

“唔……”李怀玉吃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旁边立刻传来一声凶巴巴的呵斥：“乱动什么！”

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她心里有些发虚。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的来源，这才看见了江玄瑾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