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旧人新颜

江家这一辈中，江玄瑾无疑是最尊贵的。李怀玉探过身子，瞧着他为江焱梳理好发髻，再郑重地戴上玉冠，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攫住了她。过往的尘封记忆，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涌动——她还记得自己的及笄之礼。

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中的稚童，先皇驾崩时，她才堪堪十二岁。年岁渐长，到了十五岁，却已成了皇族中唯一的、也是她亲手处置的“叔伯”。故而，她的及笄礼，也由江玄瑾亲自主持。

她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年少时的江玄瑾，虽是青春年少，却板着一张比朝堂老臣还要严谨的脸。那时，他手中捏着那枚温润的玉笄，为她束发，力道不稳，惹得她龇牙咧嘴，疼得直吸气。

而今再看，他动作熟练，手上的力道轻柔而又稳妥，仿佛早已了然如何才能让受束发之人舒适。

李怀玉暗自撇了撇嘴，心中泛起一丝无奈。在她看来，江玄瑾的态度似乎从未改变，对她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不悦。

束发礼不过片刻便已结束。随后，江老太爷精神矍铄地宣布开宴，宾客们也纷纷依序入席。

白德重携着女儿白璇玑，径直走向前三席。

“这位便是白家二小姐？”江老太爷看向白璇玑，脸上带着温慈的笑容，赞许道，“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白璇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晚辈见过江老爷。”

“甚好，快去入座吧。”江老太爷和蔼地说道，“待午膳用毕，老朽便让焱儿陪你去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白璇玑心中一喜，连声应道：“是，多谢江老爷！”

她暗自窃喜，既然连江老太爷都松了口，这桩婚事定然十拿九稳。白璇玑垂首，极力压制住内心的雀跃，可捏着帕子的手，却依旧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期盼了如此多年，梦寐以求的婚事，终于要落到她的头上，怎能不激动万分？

席间，江玄瑾安静地夹着菜，似乎对这场对话漠不关心。然而，在放下筷子的间隙，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怀玉所坐的方向。

李怀玉正与陆景行一同坐在庭院中的席位上。许是之前在白府的日子过于清苦，一见到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她的筷子如同训练有素的舞者，在碗碟间飞快地穿梭，动作灵巧得令人咋舌。

陆景行无奈地展开手中的玉扇，为她挡去一些可能引来的侧目，哭笑不得地说道：“我记得，你从前可没这般贪恋肉食。”

“若是你连着吃几天的清粥白菜，你也会像我一样，对这口肉食垂涎三尺的。”李怀玉一边夹菜，一边不满地哼了一声，“白府那些庶女，根本就没有把人当人过！”

陆景行带着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她，旋即伸出筷子，体贴地为她夹了一块肉。

江玄瑾收回目光，心中冷漠地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不同寻常，怎么看都像是相识多年的故交。倘若李怀玉与江焱的婚事真的告吹，指不定她会立刻转头，将目光投向陆府。

他不由得暗自思忖，如此一来，倒也算得上是“各取所需”了，至少她不会吃亏。

坐在他身旁的江二公子江深，正兴致勃勃地享用着桌上的菜肴。冷不防地，他感觉到身边传来一阵莫名的寒意。

“三弟？”他疑惑地转过头，不解地问道，“你为何又不高兴了？”

江玄瑾不动声色地提起筷子，继续夹着菜，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没有。”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目光也未曾有丝毫波澜。从外表上看，他哪里像是会不高兴的人？

江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接着说道：“三弟，自打你忙完长公主的丧事后，整个人就变得神神叨叨的，我敢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有些古怪，大哥，你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江崇，也转头看了江玄瑾一眼，随之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三弟近日来的确有些反常。”

“看吧，还不快老实交代。”江深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调侃道，“莫不是因为看着江焱都要成亲了，你这身边却连个伴儿都没有，所以心里开始着急了？”

江玄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语气沉沉地说道：“我无意娶妻。”

“胡闹！”江老太爷闻言，顿时横眉一挑，语气中满是怒意，“之前你说大事未成，无心立家室，我还能理解。如今该办的事都已办妥，你还真打算把我江家祖宗传下来的三柱香火，给我硬生生掐断一根？”

江玄瑾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垂着眼帘。

江老太爷心中颇感恼火：“你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是让我省心省力的？为何就不能做到完美？连婚事，你也非要让我操心不成？”

“父亲，您息怒。”江崇连忙上前劝解道，“说实话，如今这京城里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够配得上三弟？他尚未遇到心仪之人，我们又怎能强求，硬是将他拉扯成婚？”

“即使是强拉硬扯，也总比断了香火来得强！”老太爷不依不饶。

眼见父亲怒气渐盛，江深赶紧上前宽慰道：“您也别太着急，儿子前些日子去庙里，特意给三弟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他红鸾星动，好事即将临近！”

江老太爷一听，脸上顿时泛起喜色：“当真如此？”

“比这金子还要真上三分。”江深笑着说道，“您就放宽心吧，三弟一向很有主见，他的婚事，不如就让他自己做主好了。”

在其他寻常人家，这婚事自然是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江玄瑾自小便乖巧得令人难以置信，无论何事，他总能做得滴水不漏，后来更是被封为紫阳君，为江家祖宗争了无上荣光。

如此优秀的儿子，江老太爷自然也不忍心对他太过苛责，甚至有些委委屈屈地想着：只要他愿意娶，哪怕是娶个街头乞丐，他也要风风光光地操办一场！

午膳过后，正是府内宾客们四处参观之时。许多人趁此机会，开始游览江府的各个角落。李怀玉与陆景行也借此机会，决定兵分两路，各自去探查一番。

江玄瑾的寝居之地，自然是不能贸然前往。但若府中有何人被秘密囚禁，定然会有下人知晓些许消息。因此，李怀玉提起裙摆，便径直朝着府中的家奴们寻去，打算旁敲侧击，套些话来。

然而，就在她经过后花园一块假山石旁时，却不期然地撞上了江焱。

这位江家的小少爷，似乎正是在躲避着什么人。一见到李怀玉出现，他脸上顿时显露出惊慌的神色。待仔细辨认清楚是她之后，又转惊为喜：“怎么是你？”

李怀玉微笑着回应道：“真是好巧，小少爷在此处做什么呢？”

江焱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含糊地答道：“随便走走。”

对于一个撒谎技术出神入化的高手来说，江焱这拙劣的谎言自然是毫无说服力。不过，李怀玉并未当场拆穿他。她只是轻轻踮起脚尖，朝着四周探头望了望。

在假山的外围，白璇玑正满脸困惑地四处张望，手里还端着一盏精美的茶盏。

李怀玉的眉梢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缩回头来，低声说道：“那不是白家的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