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父女初相见

“近乡情怯”这四个字，于苏芊芊而言，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情感，而落在余扬身上，却是半点也无。他戎马一生，纵然一生唯有二女，早年间，姐妹二人更是天各一方，他一个都未能好好相见。而如今，命运的齿轮却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转动，让原本天各一方的女儿，竟成了同一个人。

一个女儿的灵魂，一个女儿的身体，余扬此刻的心情，复杂得无法用言语形容。那是被无尽的狂喜裹挟着的，又带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他既为其中一个女儿在沙场之上战死沙场而心疼，也为另一个女儿那选择结束生命以求解脱的绝决而揪心。然而，命运又仿佛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她们以一种阴差阳错的方式，双双得以重生。

在如意的引领下，余扬踏入了苏芊芊的寝宫。刚踏入门槛，耳畔便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啼哭，这声音，仿佛瞬间就与他那些在梦魇中反复出现的场景重叠起来。余扬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眯起眼睛，审视着殿内的情形，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是又一次陷入了癔症的迷幻，还是真的听到了什么。

“余将军！”如意在一旁轻声的催促，才将余扬从那混沌的思绪中惊醒。他回过神来，这才看清，殿中主位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却又不失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身旁，一位乳娘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低声哄着。那孩子，不知为何，哭得是那么伤心，那么执着。

“孩子哭，娘心疼。”苏芊芊看着怀里依旧哭闹不止的孩子，终是忍不住，自己将孩子接了过来，起身轻轻地摇晃着，试图安抚。然而，孩子的啼哭声，似乎并未因此而停歇。

徐嬷嬷立在一旁，毕竟年事已高，她凑近苏芊芊，低声提醒道：“小孩子眼睛亮，许是感应到什么了。”

苏芊芊闻言，抬头望去，正对上了门口处站着的余扬。她的身子，在那一刻，瞬间僵住了。

“您来了。”

声音出口，她自己都分辨不清，这一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语调又该是何种模样。

余扬的目光，落在那被苏芊芊抱在怀里的小巧身影上。他沉默片刻，另一只脚也缓缓跨过了门槛。好在此时天气温和，他身上的寒意并不明显。本欲上前行礼问安，却被苏芊芊免了，余扬也未推辞。他望着苏芊芊怀里的孩子，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迟疑：“我……我能抱抱吗？”

怀抱着孩子的奶娘，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虽然眼前之人是皇后亲生的父亲，但在当下这个年头，即便是日夜守候在身边的父亲，也未必完全可靠。更何况是这位多年未见的父亲，谁又能保证他没有被大齐那边收买呢？奶娘心中闪过一丝拒绝的念头，想要借口将孩子从苏芊芊怀中抱走。

然而，苏芊芊却并未理会奶娘的顾虑，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快抱过去，哭得我头都疼了。”

苏芊芊这番话，带着一股子寻常可见的亲近，让余扬也因此放松了许多。他伸出手，将孩子接了过来。不知是许久未曾接触过襁褓中的婴儿，还是因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情感，他伸出的手，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孩子真正落入他怀中时，他的姿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仿佛不知该如何安稳地托着这小小的生命。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他怀抱孩子的动作，是那样得体而舒适。

或许正如徐嬷嬷所言，这小小的生命，有着她灵动的眼眸，能够感知到一些旁人无法察觉的东西。在苏芊芊这位亲生母亲的怀里，孩子还哭闹不止，但当她落入余扬的怀中，甚至在余扬还未开口安抚之时，仅仅是怀抱的动作，这小家伙便瞬间止住了哭泣。

这一幕，倒是让苏芊芊略感惊讶。奶娘也带着几分意外地望着襁褓中的孩子，她亲眼所见，余扬这样一个粗犷的男子，怀抱着孩子，若非亲眼所见，她几乎要怀疑余扬对孩子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徐嬷嬷毕竟是从召国而来，心中自然对余扬有了几分偏爱。她欢喜地笑道：“到底是亲外公，一抱就止住了哭声，都说隔辈亲，果然是如此。”

苏芊芊望着余扬，余扬则是耐心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尽管这孩子尚且年幼，什么也不懂，但他轻声逗弄着，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私语，眼中的喜爱之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

苏芊芊轻声问道：“可是用过膳了？”

余扬抱着孩子，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不知道苏芊芊是否会立刻要求他将孩子还回去，但他的心底，却是不太情愿。这孩子粉嫩嫩的，软绵绵的一团，模样与她们姐妹俩刚出生的时候，并无二致。他……真的想再多抱一会儿。这辈子，或许，就只能再有这一次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拥抱自己的孩子了。抱着孩子，余扬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怀中的，究竟是苏芊芊的女儿，还是他那对早已不在人世的女儿。

苏芊芊看着余扬的神情，心中蓦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

“喜欢的话，就留下来陪我带孩子吧。虽然有乳娘们在，但若是能有外公您教导，定然会是不一样的。又不是皇子，需要跟着太傅学习各种知识。”

在见到余扬之前，苏芊芊曾设想过无数种与父亲重逢的场景，以及两人之间会如何展开对话。却不曾想，从自己口中说出的，竟是这样一番话。

余扬自己也愣住了，他的眼眶瞬间就泛红了。他嘴唇微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语却哽咽在喉间，半天也说不出来。他深知自己此刻情绪激动，唯恐伤到怀中的孩子，原本还爱不释手的双手，此刻却赶紧将孩子送到了乳娘怀中。

乳娘忙不迭地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抱着孩子走到一旁。余扬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眼眶中憋着的泪水，却足以说明他此刻内心的波澜。他搓了搓手，望着苏芊芊，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娘娘的脸色，比上次见，好了许多。”

上一次相见，便是那场大齐使团进宫的宫宴之上。

苏芊芊指了指身旁的空椅子，示意余扬坐下。徐嬷嬷配合地递了一个眼色，随即带着奶娘悄然退了出去。转瞬间，偌大的皇后寝宫之中，便只剩下了这久别重逢的父女二人。

谈话的话题，不知是如何被挑开的。余扬一双眼睛，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飘忽与无神，喃喃说道：“……我率军出征嘉陵江那一战，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有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