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销金窟里的旧时月

碎红楼里，笑语莺啼，丝竹声声，一派靡丽景象。一位姑娘巧笑嫣然，嗓音如莺燕般婉转：“两位爷，咱们楼里的姑娘皆是人中龙凤，只是今日三位姐姐已有约在身，不如……两位爷先随我到雅间歇息片刻，我再去问问？”

话音方落，那姑娘便领着苏芊芊和如意向楼内深处走去。正巧，一位身着华服、面带和气的鸨母领着几名侍女迎面走来。一个眼尖的侍女立刻上前，陪笑道：“妈妈，这位两位少爷是生面孔，点名要见咱们的春娇姑娘。”

杜妈妈，这位在销金窟里浸淫多年的风月老手，她那双阅人无数的桃花眼，在苏芊芊身上不过匆匆一扫，便笑道：“好巧不巧，春娇姑娘正好得空。快，快带两位公子上去。不过，规矩我可得说清楚了，咱们碎红楼的姑娘，二等以上的，概不陪过夜。若两位有别的兴致，前头的椒香院里，多的是姑娘等候。”

苏芊芊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朝身后瞥了一眼。方才在门外徘徊的时光已足，那些暗中窥伺她的人，此刻想必已断定她进了这风月之地。她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见杜妈妈话说完，便招呼如意：“走吧，别让美人久等。有些事，可以缓缓。错过了美人儿的笑靥，那才是真正的罪过。”

如意笑盈盈地跟在她身侧，步调轻快。

杜妈妈本欲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然而，听了苏芊芊这番话，她浑身猛地一僵。她错愕地回过头，望着那越走越远的两个年轻背影。她见人无数，又岂能看不出眼前这两位，分明是女扮男装？

尤其，那句“错了美人儿的笑靥，那才是真正的罪过”……

这语气，这说辞，与当年她们的将军，何其相似！

杜妈妈心头巨震，她竭力压制住翻涌的情绪，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笑意，在大堂里踱了一圈，才不动声色地退回了房中。

碎红楼的顶层，被三位花魁平分，人人居所阔大，皆是雅致的套间。是以，这整一层楼，除了偶尔从房间内传来的低语或浅笑，并无其他杂音。

一名婢女将苏芊芊和如意引至春娇房门外，轻声叩门：“春娇姐姐，有客人来了。”

屋内很快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门被推开，站在门后的，却不是那令人惊艳的春娇，而是一位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好奇地打量着苏芊芊和如意，随即略带不满地对那引路的婢女说道：“姐姐今日已约了苏大公子，你们怎么还带人来？”

那婢女恭敬地解释道：“这两位少爷知道的，只是想趁着春娇姐姐此刻得空，一睹芳容。妈妈也应允了。”

小姑娘这才略显不情愿地侧身让路，嘴里嘟囔着，脸上写满了怏怏。

如意好奇地拽了拽苏芊芊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主子……您说，这……”

苏芊芊知道她想说什么，用折扇轻敲了她脑袋一下，转而对那小姑娘说道：“劳烦小姑娘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慕名已久，仰慕春娇姑娘的风采。”

小姑娘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芊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不是春娇姐姐这里的常客，这碎红楼，你怕是头一回来吧？明知姐姐今日有约，还要来找她，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小鱼儿，不得无礼！”

屋内传来一声轻柔的呵斥，紧接着，一阵环佩叮当、衣衫摩挲的声音，春娇带着几分娇嗔，款款走了出来。

如意看得有些失神，这模样，当真是生得太好看了！

苏芊芊瞥见如意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又敲了如意的脑袋一下，然后转向春娇，抱拳施礼：“久闻春娇姑娘大名，今日有幸得见，乃我之幸事。”

春娇含笑一礼，说道：“公子折煞奴家了。”

说罢，她起身做了个引路的姿势，纤指轻点着内室的矮桌：“公子请坐，不知公子喜欢什么茶？”

苏芊芊从善如流地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清明前的龙井，用滚水冲泡，放两块霜糖，再点缀三朵雏菊。若姑娘方便，再赏我一滴玫瑰酿，那便更好了。”

春娇原本正要提壶倒茶的手，猛地一颤。那稳稳端在手中的茶壶，“哐当”一声，重重落地。一壶滚烫的茶水倾泻在地，她却浑然不觉，甚至连脚边传来的灼热感也未曾留意，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了面前这位陌生的公子。

苏芊芊眼底笑意盎然，任由她打量。

如意一脸同情，她暗自腹诽：这姑娘长得这般貌美，怎的身子骨却这般弱？难怪接了两位客人就明显不悦，连倒个水都能失手，再多接一个客人，岂不是要累坏了？病美人，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姐姐，你没事吧？”小鱼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忙扑到春娇跟前，关切地问道。

春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芊芊，她轻轻拍了拍小鱼儿的手背，柔声说道：“你去门口玩儿吧。”

小鱼儿一听这话，顿时一惊，她转头看向苏芊芊和如意。以往，只有那位苏大将军来的时候，春娇姐姐才会让她去门口“玩儿”，实则不过是守门。如今，怎的又让她去？

心头升起一串问号，小鱼儿终究没有多嘴。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潇洒地离开了，那小小的身影仿佛在宣誓：我，就是一名冷酷无情的门神！

小鱼儿关好门，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春娇开门见山，声音冷淡地问道：“公子，你是谁？”

那语气中骤然弥漫开来的寒意，让苏芊芊周身都感到一丝凛然。

哦豁！病美人摇身一变，成了冰美人！

看来，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如意心神一凛，不动声色地往自家主子身边靠了靠。

苏芊芊依旧从容地端坐着，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唇边吐出一句：“春江夜月花如雪，娇似扶霜胜人间。春娇姑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