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少将军的“梦游”

燕杜的心脏，此刻仿佛脱离了胸腔的束缚，狂野地擂动着，比他刀尖舔血的战场，比他身陷生死绝境的时刻，都要来得剧烈。他紧紧攥着拳，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那个纤细的身影，坦然吐露了心中最深切的渴求：“嗯，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他的掌心一片湿濡，宛如内心深处那片潮湿而难以启齿的秘境。

三玖并没有让他焦灼的等待太久。

“好啊。”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让他找到了劫后余生的安稳。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找到了卸力的出口，得以舒缓。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即将归于平静之时，对面的少女却倏然斜睨过来。那一眼，摄人心魄，勾魂夺魄。唇角那一抹笑意，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宁静，反而染上了一种空灵诡艳的狡黠。

“装可怜，一点都不适合你哦，燕少将军。”

少将军的嘴唇，禁不住抿得更紧了。他那白玉般的耳根，泛起一层可疑的红晕，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顺手抓起一旁的食盒，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三玖怀里，随即，便低垂着头，匆匆打帘出了车厢。

车外，南浔那带着惊愕的嗓音瞬间响起：“少将军您怎么出来了？唉唉，您别抢我的缰绳啊！我驾马的本事，您还不清楚——”

紧接着，又是一声咋呼：“我的娘！少将军您的脸怎么那么红？”

“闭嘴，再吵，你就下去腿儿着回去！”燕杜的声音带着一丝狼狈的急促。

三玖静静地听着车外传来的热闹喧哗，觉得燕杜这个人，着实有趣得紧。他外表看起来冷若冰霜，内心却是个极度容易害羞的人。而且，还如此害怕孤单，害怕寂寞。更令人意外的是，他还挺懂得照顾人。这种反差，实在是太明显了。

她将食盒打开的时候，还在心中暗自嘀咕：居然还给她准备了吃的，可惜她现在吃什么都没味儿，就算吃下去，也感觉不到饱足。

盒盖掀开，一股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显然，里面的食物还是刚出锅不久的。食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根色泽红亮的烤鸡腿。这是燕杜出宫后，特意从饕餮斋为她买来的。

然而，让三玖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真的闻到了香味。一阵突如其来的食欲，让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自从死而复生以来，她就再也没有尝过一顿有滋有味的饭食。直到今日，从许老太君三人身上汲取了那股“香香星火气”之后，她的舌尖才重新感受到了味道！她本以为自己从此便与美食无缘了呢！

她拿起鸡腿，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一口下去，油香四溢，肥美无比。三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她吃得狼吞虎咽，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恰好此时，车外的燕杜悄悄地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想要看看三玖。他本以为会看到她安静地坐着，却没想到，正巧撞见了她这副饿死鬼投胎般的干饭场面。

三玖咀嚼鸡骨头的动作猛地一僵。

燕杜的表情，也如同被定格了一般，瞬间变得空白。

四目相对，车厢内一片沉默。

燕杜的心绪，此刻无比复杂。

他内心千回百转，暗自揣测：难不成、该不会、总不能是她在将军府住着的这几日，后厨竟然克扣了她的饭食？不然，为何仅仅是一根鸡腿，就能让她吃得仿佛要哭出来一般？连鸡骨头，都不肯放过？

三玖觉得嘴里的鸡骨头实在太香了，要不是燕杜此刻的眼神太过严厉，她真不想就这样吐出来。她本是想吐在帕子上的，谁知燕杜已经重回了车内，还将手递到了她嘴边。

三玖吮了吮骨头，只觉得再不吐出来，燕杜怕是要亲自上手，将那骨头从她嘴里掏出来了。她无奈之下，只能将骨头吐入了他的掌心。不等她再用帕子去包，燕杜竟然自己拿了帕子，将她吃剩下的骨头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架势，竟然让三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啃的不是一根鸡骨头，而是什么龙骨，燕杜要将它带回去供奉起来一般。

这个猜想太过惊悚，三玖连忙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念头甩出去。

燕杜擦拭了一下手，转向三玖，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揭过此事。“怎么会饿成这样？”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三玖心中犹豫着，是否要将实情告诉他。她觉得燕杜这个人胆子非常大，而且……他似乎一直都清楚，自己是真的死而复生。无论是她之前替许三娘子招魂，还是画符，他的反应都显得异常平静。

平静得有些过分，仿佛他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只是，每当三玖想要深入追问的时候，他总是巧妙地将话题岔开。

三玖只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坦白。她的眼睛能够看穿人心，分辨出其中的黑白善恶。即使是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再“白净”的人，内心多多少少也会存在一些微小的灰色地带。然而，在燕杜的身上，她看到的“颜色”，却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更不是灰色，而是一团炽烈的、仿佛燃烧着的红色。

“就我醒来之后，食物进到嘴里，就会变得很奇怪。”三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与他小声耳语，“完全没有味道，我也感觉不到饥饿。”

燕杜的神情，在此刻逐渐变得凝重。他忽然开口问道：“还有呢？你是不是也睡不着觉？”

“你怎么会知道？”三玖显得十分意外。

燕杜身后的脊背，瞬间僵硬了几分。他没有说出自己其实每天夜里都会在三玖的房门外徘徊片刻。他努力维持着面色如常，悄悄地将手蜷紧，后背因为心虚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五感从小就异常敏锐，远超常人。每每夜里守在她房门外时，他都能清晰地听到她呼吸的频率不对，不像是熟睡的样子。只是，他总是以为是她习惯晚睡，毕竟白天她看起来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困倦的迹象，他才因此忽略了这一点。

三玖疑惑地望着他，脱口而出：“原来你这几天夜里，到我屋子外面杵着，不是在梦游吗？”

她其实是知道燕杜夜里会来自己门口的。起初，她以为他是找自己有事，但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约莫半个时辰便会离开，她便没再多想。

然而，之后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反正，自从她住进将军府之后，除了第一天燕杜因伤无法下地之外，他几乎每夜都会在她门口杵一会儿。三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患上了梦游的毛病。

少将军这次是真的脸颊发烫，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绯红之中，不再仅仅是耳朵红了。

“燕杜！”三玖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额头。却不料，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被烫得她“嘶”地一声惊呼：“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