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姑嫂

沈光听完秦婉婉带着哭腔的倾诉，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如同破堤的洪水般涌现。是啊，这位娇弱的表妹，从小就喜欢黏在“自己”身边，一口一个“表姐”叫得亲热，实则却是将“自己”当成了倾倒苦水的垃圾桶。

记忆中，那个懵懂的“自己”，总是傻乎乎地捧着精致的点心，耐心倾听着秦婉婉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秦家的是是非非，家长里短。原来，自己是她多年来的免费树洞。

“表姐，爹爹这次又名落孙山了，心情不好，借酒消愁，还跟娘亲动了手……”

“虽然娘亲竭力隐瞒，但我还是瞧见了她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娘亲强忍着疼痛，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还叮嘱我不要去打扰爹爹……”

……

“今日放榜，隔壁邻居传来金榜题名的喜讯，可爹爹却迟迟未归，看来又是榜上无名……”

“爹爹竟然带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回家，那个女人，肚子高高隆起，好像怀有身孕了……”

“爹爹说，张姨娘为他怀了一个儿子，要娘亲去伺候她坐月子……”

……

秦婉婉泪眼婆娑地凝视着沈光清澈如水的眸子，原本哽在喉咙里的话语，又生生咽了回去。

“婉婉，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以前你跟我说的那些，我都还记得。”沈光轻声说道，语气温柔而坚定。

话音刚落，沈光便清晰地看见秦婉婉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红晕迅速蔓延，直至耳根。紧接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猛地扑进了沈光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表姐，阿爹……阿爹他不要我们了……”

“爹爹说，阿娘没读过书，是个粗鄙的妇人，配不上他！还说张姨娘才是他的知己，才是他真正的妻子！他还要把我……把我嫁给镇上那个年过半百的李员外做填房……”

“这次是阿娘偷偷带着我们逃出来的，爹爹还不知道……”

“爹爹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要酗酒，喝醉了酒就拿阿娘出气，对她拳打脚踢……”

“今年开春的时候，阿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秦婉婉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心中的委屈和痛苦。

沈光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会伸出手，温柔地为秦婉婉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秦婉婉的哽咽声还在持续，院子里却突然传来沈老太那尖锐刺耳的高嗓门。

“沈清清，你要是被休弃，就别想再回沈家！我沈家没有嫁出去又被休回来的女儿！丢人现眼的东西！”

院落之中。

沈老太怒目圆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无助地依偎在柳氏身边的女儿，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火冒三丈。

这个蠢货！竟然说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富得流油的李员外，还说什么姑爷要休了她，她就跑回娘家来了！简直是愚蠢至极！

“娘，你有所不知啊！那李员外如今都已经五十岁了！都可以做婉婉的祖父了！”沈清清声泪俱下地辩解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婉婉她今年才十岁啊！娘，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火坑吗？”

“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着回来找你和哥哥们帮帮忙，娘，婉婉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毁了一辈子啊！”

沈老太气得将双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头发长，见识短！头发长，见识短！”

“要不说你从小就蠢笨如猪！五十岁又怎么了？那可是员外老爷啊！”沈老太恨声道，仿佛沈清清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在大齐朝，能被尊称为员外的，都是当地屈指可数的富豪，家财万贯，权势滔天。

“婉婉能攀上员外这门亲事，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五十岁又怎么样！嫁给那些穷得叮当响的普通人家，几辈子都休想过上富太太的生活！”沈老太继续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你要吃苦，那是你自己的命！可你不能带着孩子一起受罪啊！”

沈老太怒不可遏地吼道。

沈清清被沈老太这番冷酷无情的话语惊得目瞪口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不行！你今年就给我回去！回去跟姑爷好好认错！他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肯定不会跟你一个小妇人斤斤计较的！”沈老太蛮横地说道，说着就要上前去拽沈清清。

只是她的手还未碰到沈清清的衣角，就被一旁的柳氏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柳氏！我管教自己的女儿，你也想插手不成！”沈老太怒视着柳氏，厉声呵斥道。

“清清不愿意回去，那就让她留下。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硬生生往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头子怀里推，这简直就是在害人！”柳氏寸步不让，语气坚定地说道。

“都说长嫂如母，这件事，谁也不能强迫清清！”

沈光推开虚掩的院门，恰好听见了柳氏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母女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沈光立刻明白了柳氏为何会挺身而出。

柳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沈光，而秦婉婉也不过比沈光小几岁而已，都是做母亲的人，柳氏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女儿沈光也要被迫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她觉得她一定会拼了命地保护她，哪怕是与全世界为敌。

还好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声不响的小姑子，关键时刻还是很有魄力的，知道回娘家寻求庇护。

“大嫂——”沈清清眼眶通红地望着柳氏，内心涌起一股暖流，充满了感激。

都说小姑子和嫂子之间天生就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水火不容，但柳氏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嫂子。

“娘说得对，姑姑，你就带着表妹和表弟安心地在家里住着吧。”沈光走到沈清清身边，轻声安慰道。

“棠棠说得没错，你且安心住下，咱们家虽然比不上秦家那般富裕，但有我们一口饭吃，也绝对不会饿着你们母子三人。”沈小波也站出来表态，语气诚恳地说道。

“你们……你们这是要害了她啊！”沈老太气急败坏地吼道，脸色涨得通红。

沈光发现，对付沈老太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完全无视她。

沈老太这种人说白了就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老东西，越是搭理她，她就越会蹬鼻子上脸，顺着杆子往上爬。

于是，沈光直接带着秦家姐弟去找双胞胎姐妹玩耍，将沈老太彻底晾在了一边。

柳氏则带着沈清清去了厨房，准备做些饭菜，安抚一下她。

院子里只剩下沈小波和沈老太两人，沈老太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沈小波扭头就走，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更是气得她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去找了沈老二。

“我就说嘛，你才是咱们家最聪明的孩子！”二房院子里，沈老太听见沈二河的意见跟她不谋而合，顿时喜笑颜开，眉开眼笑地说道。

“你这样，你找机会好好劝劝你姐姐，你大哥一家现在处处跟我对着干，这件事可就全靠你了。”沈老太拉着沈二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还有，让阿雪也多去劝劝婉婉，别让她被沈光那个赔钱货给带坏了。”

虽然上午闹得很不愉快，但中午吃饭的时候，沈老太还是厚着脸皮来了。

她旁若无人地大口吞咽着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手里还紧紧抓着两根油光锃亮的排骨，那副吃相，看起来活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娘，二哥他们一家没给你饭吃吗？”沈清清拿着筷子，看着沈老太狼吞虎咽的样子，既惊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我只是早上没吃饭，现在饿了罢了。”沈老太放下筷子，没好气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尴尬和恼怒。

她能怎么办？难道要承认自己跟着老二一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吗？这种丢脸的事情，她可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