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才？孽徒？

柳一统倾囊相授，丁心颜学得飞快，举凡药材的形态特征，只需过耳一遍，便能清晰复述，半天下来，直让柳一统惊叹不已。

“你这……”柳一统上下打量着丁心颜的脑袋，啧啧称奇，“你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我小时候背这些东西，天天挨我师父揍。”

惊叹之余，不免生出几分嫉妒，是对天才的由衷艳羡！

他三四岁便开始接触中医，这丫头比他晚了十多年，竟能有过目不忘之能，当真令人眼红。

偏偏她还虚怀若谷，稍加夸奖便会低头赧笑，不骄不躁，比他这个养气多年的人还要沉稳。

这绝对是个天才，没跑了！

柳一统原本只是随口一提的收徒之言，隐隐有了实现的念头，于是教得更加用心。

中药种类繁多，少说也有几千种，分为动、植、矿物等科目，单单植物科就能细分到上万种，浩如烟海的药植库，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学完。柳一统主要向丁心颜介绍了日常能用到的五百多种草药。

他给她规定了半年时间，务必将这五百种草药的特性习性背得滚瓜烂熟，还把自己手绘的草药图鉴也赠予了她。

他想着，即便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要学这么多东西，想必也会颇为吃力，谁知丁心颜竟在半个月内就完成了任务。

前来交差时，柳一统特意出了些刁钻的难题，结果丁心颜皆能对答如流，甚至对药材的形态也铭记于心，信手拈来便能画出。

表面上，柳一统只是微微点头，夸赞她还算不错。

背地里，早就吓得偷偷备好纸钱蜡烛，跑到医圣张仲景的牌位前祭拜。

嘴里还念念有词：“祖师爷保佑，弟子我遇着了个可造之材，只是这天分，委实有些吓人，所以弟子特来请示，该不该收她为徒，唯一不太好的是，她是个女娃。”

抽签的结果，是可以收。

柳一统一拍大腿，激动得不行。

这个时代，本事都是传男不传女的，他要是想收丁心颜为徒，必须先过了祖师爷这一关，其次才是悠悠众口。

随后，他又拜了药王孙思邈、药圣李时珍，结果抽出的却是空签，一种没有结果的预兆。

柳一统当即表示不信。

其实，柳一统并非十分迷信，只是人在做重大决定时，总需要一些外部力量来支撑。那几尊医药大拿的雕像，若是能给出积极的反馈，他信一信也无妨，若是不能，那他便要义正辞严地批判封建迷信要不得。

更何况，张仲景都说了他能收徒，另外两个算老几？

于是，柳一统特意选在一个清晨，告知丁心颜暂时不用出去采药，并且郑重其事地将收徒的想法说了出来。

悟性高，脾气好，人又机灵，这样的徒弟上哪儿找去？他越看丁心颜越满意。

“……你觉得咋样？以后我来当你老师，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

而且，做了他的徒弟，村里人和柳玉颜都会对她另眼相看，也不用成天当个受气包了。

瞧瞧她身上这副皮包骨头的模样，多可怜。

“……智才叔。”

柳一统以为她要答应了，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你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吗？”

犹豫，不自信的语气，再加上那迷茫的小表情，柳一统这才发现，丁心颜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当一个人的气息变得浑浊时，她的精气神也会随之体现出一些异样的特质。

就比如现在，丁心颜明明是亢奋的，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消沉。

柳一统心头一颤：“孩子，你怎么了？”

怎么了？丁心颜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三个字，她想告诉眼前这个唯一对她心存善念的人，她真的用自己毕生所学，让柳玉颜怀上了身孕。

她离逃跑又更近了一步，甚至再也不用担心被逼着上演活春宫，今早的柳玉颜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力气搭理她。

这一切，真的非常好，既没有让她的专业知识白费，又让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片刻。

她真的从未如此轻松过。

只是，高兴之余，却听到了柳一统要收她为徒的话语。

她的第一反应并非欣喜，而是惶恐。

她其实很清楚，从自己出手下药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算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了。

那个曾经高举着拳头，对自己、对病患、对一切需要用到她专业知识的地方做出承诺的人，已经变了——

那句“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的誓言，已经成了一句空话。

药膳学虽然只是中医的边角料，宣誓时也只能站在边边角角，但她确实也曾对自己和他人做出过这样的承诺。

可现在，她终究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柳玉颜固然罪有应得，但她也绝非无辜。

这样的她，还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吗？

丁心颜的信仰正在崩塌，自我正在溃散。

她的一切彷徨，都来自于柳一统脱口而出的“收徒”二字。

如果不提再次学医，她或许会永远将内心痛苦的一面深藏起来，继续干着打杂挣外快的活计，然后和柳玉颜一家斗智斗勇。

但柳一统偏偏提了。

他称她为可造之材，甚至不惜打破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也要收她为徒。

男师女徒，在这个时代，不知道会被编排出多少香艳绯闻，而且他们还差着辈分，最容易让村里那些碎嘴的大爷大妈展开联想。

柳一统是真的想收她为徒吧，丁心颜想。

那种被选择、被肯定的感觉实在太美妙，却对现在走了弯路的她来说，无异于穿肠毒药。

仔细想来，丁心颜想过逃跑，想过报复，唯独没有想过，逃跑报复之后，未来的自己要怎样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