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倾听

潘韵蕊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郑重其事地握手，她略显慌乱，手心也微微渗出了汗珠。她悄悄地在身后蹭了蹭衣角，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几分敬意地与他相握。

“张厂长，您好，我…我叫潘韵蕊，是…是多金制衣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工。”潘韵蕊模仿着张茂才的姿态，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只是舌头似乎不太听使唤，说话有些磕磕巴巴。

“别紧张，你刚才面对那么一大群来势汹汹的人，都能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怎么现在反而变得这么拘谨了？难不成我比他们还像凶神恶煞不成？”张茂才爽朗地笑着，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一下这略显紧张的气氛。

潘韵蕊听着这平易近人的自嘲，也不由得轻轻一笑。

一来一往的闲聊中，潘韵蕊渐渐放下了仰视的姿态，不再把张茂才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而是把他看作一个寻常人。慢慢地，她的心情果然放松了不少，就连聊天也变得更加自然随意起来。

正聊着，张茂才突然递过来几张纸钞，语气诚恳地道谢：“今天晚上真是辛苦你了，不但帮我解了围，还帮着卖鞋找零，这算是一点小小的辛苦费，你可一定要收下。”

潘韵蕊看着那几张大额钞票，连忙摆手推辞，“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张厂长您千万别这么客气。再说了，您做的鞋质量确实好，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而且，跟着您卖鞋，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还顺便卖掉了我自己的几件衣服呢。”

两人推脱了几次，张茂才拗不过潘韵蕊，只好无奈地收回了钱，“那这样吧，明天我给你们母女俩带几双鞋过来，你可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张厂长，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你看，我不也没跟您客气，问了您那么多问题。那些知识和经验可比这贵重多了！”潘韵蕊说得真心实意，她的确非常感谢张茂才这无意间的言传身教。

“你这张嘴啊，真是天生做销售的好料，真是厉害，我说不过你。”张茂才哈哈大笑了几声，“你以后在生意上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谢您，张厂长！”潘韵蕊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听这话，她立刻抓住机会，开口请教起来：

“张厂长，您刚才说优惠活动仅限今晚，让大家产生一种紧迫感，抓紧时间购买，这个道理我明白。”

“但您最后又说，明晚可以给今天没买到的人补上这个优惠，这我就有点不太明白了。这不是自己推翻了之前定下的优惠规则吗？”

“还有，今晚到底哪些人没买到，咱们也没有留下凭条，到时候该怎么分辨呢？”潘韵蕊急切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张茂才笑着摇了摇头，纠正了潘韵蕊的思维误区。

“咱们的最终目的，是把鞋子卖出去，而顾客的目标，是在同等条件下买到优惠的好鞋。只要不违背这个大原则，就能实现双赢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去斤斤计较，是今晚买还是明晚买，是卖给你还是卖给他呢？”

“另外，不出意外的话，明晚来的人，肯定会比今晚更多。那些买家抓住了我无法分辨他们身份的漏洞，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讨要优惠价，这样他们的购物心理就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实际上，我正是需要他们这种占便宜的心理，来买更多的鞋子，这同样也是一种双赢的策略。”

张茂才毫无保留，见潘韵蕊如此虚心好学，便一一分析给她听。

潘韵蕊一点就透，连连道谢，认真地把这些经验都记了下来，然后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可是，当人们习惯了每天都有打折优惠的时候，就会习以为常，慢慢地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抢着来买了？”

“没错，所以你要记住，这种方法只能在短期内有效，长期使用是不可取的，只会让你的商品贬值。”张茂才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一向非常看重产品的价值和声誉，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用这种折价清仓的方式来处理的。

只是，如今他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这么做……

潘韵蕊向来善解人意，她见张茂才神色有些落寞，不禁关心地问了一句，“张厂长，您一晚上卖出了这么多鞋，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是不太满意呢……”

潘韵蕊说得很委婉，却正好说中了张茂才的心事。

“唉……”

张茂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里已经很久了，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张厂长，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您愿意说，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潘韵蕊仗义执言，因为她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曾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才一步一步地渡过难关。

如今，她遇到别人有困难了，也要尽自己所能伸出援手，把这份温暖的支援传递下去。

张茂才有些犹豫了，他经营鞋厂这么多年，生意做得还算不错，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助别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斩钉截铁地对他说，“只要能帮，一定帮！”

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真诚地关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其实，办厂做生意，哪有没遇到难处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多的难关，他都自己一个人扛了过来，也从来没有找人倾诉过当老板的辛酸。

就算真的找人倾诉心中的苦闷，反而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在炫耀。毕竟，在很多外人眼里，当老板的，都是风风光光，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走访各地喝酒吃肉，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而现在，他心里硌着的那块尖锐的石头，搅得他实在难受，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情绪的宣泄口了。

潘韵蕊这么关怀地一问，张茂才终于把郁结于心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武林门前燃起的那一把大火，不仅烧毁了温州鞋，也烧到了许多温州无辜鞋厂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