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离别殇

“帮我从这牢笼中挣脱吧。”章苹苹嘴角噙着一抹释然的笑意，指尖轻柔地按捏着自己的右手。

潘韵蕊见状，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右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揉着。

“这只手，生在我身上，是它倒了血霉。”章苹苹苦涩地一笑，仿佛在安慰自己，“厂里那些人，只知道我的右手是被一根长长的铁钉扎伤的，可他们不知道，早在更早之前，我爸为了钱，把我卖进那吃人的魔窟时，这只手就已经被那畜生硬生生地打断了。当时没钱医治，才落下了这病根。”

潘韵蕊听得心如刀绞，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她没有多问，也没有急着安慰，因为她明白，此时此刻的章苹苹，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要想打死那些嗡嗡乱叫的蚊子，就得舍得一身剐。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误打误撞进了这家厂子。后来我爸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消息，跑到厂里来闹，非要把我带回去，再卖一次换钱。我们争执不下，互相推搡，我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一块木板上竖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右手。可当时我心里想的不是疼，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把伤势弄得更重，再把我爸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烂事儿捅出去，把他送进牢里。”

“不过，他……好像快要出来了，是吧……不过，我总算是熬到成年了……”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明明对这操蛋的生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却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不是这生活没有希望，而是我把自己死死地闷在黑暗的被子里，不肯探出头去寻找那一丝光亮。”

“直到有一天，小唯就像一道温暖的光束，一下子钻进了我的被窝，她说，苹苹姐，你要做个胆大鬼才行啊。”

章苹苹说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潘韵蕊默默地陪伴着她，她知道，这是章苹苹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敞开心扉。

章苹苹抬起手，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前几天，小唯突然问我，‘苹苹姐，你画画那么好，为什么不画了呢？’我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找到答案了吗？”潘韵蕊轻声问道。

“没有。我找不到我不画画的理由，既然找不到，那我为什么不画呢？没有理由，那就得继续画下去，画成一个举世闻名的大画家！不然的话，岂不是白瞎了我这一手的好天赋？”章苹苹笑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还挺自恋，不过，我信你。”潘韵蕊见章苹苹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两个人又随意地聊了很久，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潘韵蕊才轻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天一亮就走。”

“那小唯她……”

“我最怕小屁孩哭鼻子了。”章苹苹轻笑着掩饰着自己的不舍。

“她会很想你的。”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难道你还真想让她一辈子都待在这破车间里啊？”章苹苹突然想起那天蔡云莲在食堂里嘲笑林小唯的话，补充了一句，“她也该到上学的年纪了吧。”

“是啊，咱们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小小的车间里，总要走出去，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才能有一番作为啊。”

潘韵蕊陪着章苹苹，彻夜未眠。直到黎明破晓之际，她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当她再次醒来时，章苹苹已经离开了。

她穿着潘韵蕊送给她的那双皮鞋走的，没有带走任何行李，除了林小唯送给她的那个粉色的塑料水杯，还有一张林小唯亲手画的自画像。

哦，对了，她还留下了一封信，以及一盒崭新的绘画颜料。

……

当林小唯从睡梦中醒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章苹苹的身影了。

她几乎跑遍了整个厂子，宿舍、食堂、车间，甚至连大街小巷都找遍了，可依旧没有发现章苹苹的踪迹。

她一次又一次地跑去问潘韵蕊，“阿妈，我的苹苹姐呢？”

得到的，永远都是轻声细语的安慰，以及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你苹苹姐啊，她去远方，过更好的日子去了。”

可林小唯根本不相信。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骗她？

阿奶骗她，说阿爸为了让这个家过得更好，去了很远很远的海上。

阿爸也骗她，说他很快就会回来，还要给她买一条漂亮的公主裙。

苹苹姐也骗她，说等她练好了扎实的基本功，就教她给青蛙涂上漂亮的颜色。

现在，就连阿妈也要骗她，说苹苹姐去了远方，过好日子去了。

为什么，所谓的好日子，就一定要去遥远的远方才能过吗？是不是一旦去了远方，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林小唯把自己紧紧地埋在章苹苹的被子里，撕心裂肺地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双眼哭得红肿不堪，嗓子也变得沙哑难听，她才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进了潘韵蕊的怀抱里。

“阿妈，我这里，闷闷的，很难受，为什么会这样？”林小唯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哽咽着问道。

潘韵蕊静静地等待着林小唯发泄完所有的情绪，才紧紧地搂住她，声音轻柔而又缓慢地说道：“这就是离别的味道啊。”

林小唯抽泣着，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离别，我一点也不喜欢离别。”

“小唯，随着我们慢慢长大，会经历越来越多的离别。因为每一个人，最终都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阿妈会和小唯离别吗？”

潘韵蕊感到喉咙一阵哽咽，那个“会”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即使是关系再亲密的人，比如父母和子女，也终究会有分别的那一天。

“阿妈，会吗？”林小唯固执地追问着，眼中充满了对离别的恐惧。

“不会的。”潘韵蕊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回答道，“那些你在乎的人，那些你想念的人，即使他们不在你的身边，也会一直留在你的心里，永远地陪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别。”

“嗯！”林小唯听到了“不会”这个肯定的答案，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颜料和那封信，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了一丝笑容。

“阿妈。”

“嗯？”

“我……我想要去上学了。”

潘韵蕊愣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确时常提起让小唯去上小学的事情，可小唯始终都摇着头拒绝，总是说要留在阿妈的身边，帮阿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让她感到既欣慰又心疼。

“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