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破

曾经的欢声笑语，如今已成昨日黄花，凋零殆尽。记忆中温馨的家，如今却像一个被飓风肆虐过的战场，满目疮痍，支离破碎。

地上，散落着摔得粉碎的碗碟瓷片，如同潘韵蕊此刻的心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无声地控诉着昨夜的暴行。而原本靠着墙角，摆放着两台游戏机的那个小天地，此刻也空空荡荡，徒留一片冰冷的空白。

那两台游戏机，可是这个家庭唯一的经济命脉啊！更糟糕的是，其中一台还是从别人那里租来的！那些杀千刀的讨债鬼，简直是要将她逼上绝路，断了她们一家老小的活路啊！

放眼望去，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阴影之中。生死未卜的丈夫，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而那如山般堆积的债务，更是压得她几欲崩溃。再加上年迈的婆婆和年幼的孩子，都需要她的照顾和庇护……

悲痛欲绝的潘韵蕊，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夜之间崩塌了。她一直苦苦支撑的那口气，也如同被抽丝剥茧般，一点一滴地流逝，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无助。

像她们这样如蝼蚁般渺小卑微的人，真的会有迎来好日子的一天吗？像她们这样深陷绝境、苦苦挣扎的人，真的还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吗？

她内心深处从未动摇过的信念，在此刻也产生了动摇。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当她的目光扫到桌面上静静躺着的那张全家福时，她那颗原本已经涣散的心，又渐渐地凝聚了起来。

照片上，稚嫩的笔触，勾勒出了每一位家庭成员的笑脸，那笑容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充满希望。而守护这些笑容，正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和动力。

是啊，她的孩子们还需要她，他们还那么小，那么弱小，需要她的庇护和引导。她又怎么能轻易倒下呢？只要她还在，这个家就不会散，就还有希望。

是啊，即便心里再悲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咬紧牙关，把日子给过下去。

什么是过日子？

过日子就是，即使天塌下来了，只要还喘着一口气，就得想办法点燃那把柴火，咽下几口粮食，维持生命。只要脊梁骨还没断，就要竭尽全力，把被生活压弯的腰，一寸一寸地挺直，把这个家，重新撑起来。

迫在眉睫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欠下的债，要还；欠别人的账，得算清楚。更重要的是，她还要想办法赚钱养家，让一家老小能吃饱穿暖，活下去。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没有时间再沉溺于悲伤之中。

潘韵蕊缓缓地站起身，强忍着腹部和肩膀传来的剧烈疼痛，弯下腰，颤抖着双手拾起倒在墙角的扫帚，开始一点一点地清扫着满地的狼藉。

她扫地的动作很轻微，但在这寂静的屋子里，还是显得格外清晰，惊醒了睡梦中的吴琴桐。

“韵蕊啊，这些活计就放着我来做吧。”吴琴桐生怕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会吵醒还在熟睡中的孩子们，所以特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她走到潘韵蕊身边，从她手中接过扫帚，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轻声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去……”

话还没说完，吴琴桐便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没有把“去医院看看”这句话说出口。她心里非常清楚，家里现在的情况，根本就负担不起去医院的费用。即使她开口劝说，她的这个懂事又坚强的儿媳妇，也一定不会同意的，何必说出来让她心里更加难受呢？

幸好，她年轻的时候，曾经跟着村里的赤脚医生学过几天医术，懂得一些简单的土方。看着儿媳妇现在的行动还算自如，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不过，挨了那几拳，估计身上肯定留下了大片的淤青。

吴琴桐小心翼翼地扶着潘韵蕊坐下，想要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她的手刚一碰到潘韵蕊的肩膀，潘韵蕊就疼得缩了一下。

“妈，我没事。”潘韵蕊强忍着疼痛，轻声说道。

“喊我一声妈，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妈知道你一直都很坚强，但是孩子受了伤，当妈的就得好好照顾你啊。”吴琴桐心疼地说道。

吴琴桐拉着潘韵蕊的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然后慢慢地掀开潘韵蕊的衣服。

一大片红紫色的淤青，顿时映入眼帘，看起来触目惊心。

吴琴桐看到这些淤青，瞬间眼眶就红了。她连忙转身，又出去端了一盆热水回来，拧干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潘韵蕊肩膀上的淤青处，来回敷了好几趟，直到毛巾都凉了，她才停下来。然后，她又拿出自己珍藏的跌打损伤的土方药酒，倒在手心，一点一点地、慢慢地、轻轻地揉搓着潘韵蕊肩上的淤青。

“要是疼，你就喊出声来，这里只有我们娘俩，不丢人。”吴琴桐一边放缓手中的动作，一边轻声说道。

“不疼。”潘韵蕊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脸色却愈发苍白。

吴琴桐仔细地将药效推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回了手，帮潘韵蕊拢好衣服，“你昨晚一夜都没睡吧，快躺下歇一会儿吧，我去寻点活血化瘀的草药，捣碎了给你包上敷一敷。”

潘韵蕊一听，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吴琴桐一把拦住了。

“妈，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得赶紧去做才行。”潘韵蕊焦急地说道。

“老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好好休息，才能更好地干活。听话，就躺下休息半个小时也好，屋子里的活，妈会收拾好的。”吴琴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一句“听话”，让潘韵蕊的心头猛地一颤。

她听着吴琴桐的话，就像自己平时哄小唯睡觉时一样，带着宠溺和关爱。

一句“听话”，包含了多少暖洋洋的、沉甸甸的、又细致入微的母爱啊！

她有多久没有像个孩子一样，享受着母亲的庇护了？

自从她生了孩子之后，她就把自己武装成一个无所不能的母亲，竭尽所能地去庇护自己的孩子，为他们遮风挡雨。却忘了，在母亲面前，她也永远是个孩子，她的母亲和长辈，也会一样地关爱她、呵护她。

她不禁回想起昨夜，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讨债恶徒，吴琴桐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挡在她的身前，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来保护她。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生母女。

潘韵蕊望着吴琴桐端着脸盆离开的背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今后无论如何，她都要守住这个家，保护好她的家人。

……

吴琴桐出了房间，拾起地上的扫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清扫着地上的残渣碎片。

她慢慢地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将它们一一摆正。然后，又将倒在一旁的碗柜和厨具，一件一件地扶起来，摆放整齐。她还把散落一地的筷子，一根一根地捡起来，仔细地擦拭干净，再插回筷子笼里。

每收拾一点，她心里的悲痛就增加一分。这些残局，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昨夜那个讨债头目所说的话。

她的儿子啊，如今到底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了……

儿媳妇明明说，儿子只是被事情耽搁了，暂时没有传回消息。

可是那些人为什么又打又砸，还一口咬定地说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的儿子孝顺善良，又踏实肯干，怎么会出去一趟，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呢？

她好几次都想问问儿媳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眼下这种情况，再问这些，岂不是要戳韵蕊那孩子的心窝子吗……

吴琴桐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再看看眼前这凄苦的处境，就止不住地流眼泪。

“吴姨。”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吴琴桐连忙背过身去，用衣袖胡乱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才转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