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运转折

夜深人静，潘韵蕊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些尖酸刻薄的闲言碎语如针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扎着她的心。

有人笑她读了几年书，眼光高，结果千挑万选，嫁了个穷得叮当响的庄稼汉；有人嘲讽她肚子不争气，连生两个女儿，断了林家的香火；更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家越过越穷，没啥出息，甚至还嚼舌根说当年她公公为了省一口粮食，活活饿死了。

潘韵蕊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她咬紧牙关，抱着“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信念，精打细算着这个家的未来。她原本打算今年秋收之后，能攒下一些本钱，做点小买卖，给家里添些进项，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然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台风涝灾，辛辛苦苦种的庄稼颗粒无收。更倒霉的是，婆婆又在农忙时，不小心滑倒摔裂了腰骨，只能卧床静养好几个月，而她自己呢，又因为坐月子，耽误了一个多月的缝纫活儿。

医药费，家用开销，一笔接着一笔，像无底洞一样吞噬着这个贫困的家庭。锅里的红薯汤，也变得越来越稀，几乎可以照见人影。

潘韵蕊又翻了个身，听到枕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阿花，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都怪我没本事，只会种这几亩薄田，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过日子。”林建国满怀愧疚地说。他心疼妻子受的委屈，也曾为此跟那些嚼舌根的人红过脸、动过手，可就是堵不住那些长在别人身上的嘴。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耳朵是我们自己的，那些闲言碎语，我们不听就是了。”潘韵蕊努力宽慰着丈夫，但她最无法忍受的，是那些人拿她的孩子当箭靶，肆意嘲讽。

“阿国，老天爷都要断了我们的活路了，这个家，再不变不行了。”潘韵蕊语气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嗯，”林建国应了一声，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隔壁的王友财跟着跑船几年，全家都过上好日子了，我什么苦都能吃，出去一定也能赚到钱，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林建国想跑船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眼看着村里其他人一个个都赚了钱，日子越过越红火，只有他，还窝囊地蹲在田埂里刨食，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要不，咱们把地卖了吧，去城里多打几份工，再做点小生意。”潘韵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阿花，咱们没有经验，做生意有赔有赚，风险太大了，可眼下咱们家，根本就赔不起啊。”林建国摇了摇头，否决了妻子的提议，语气坚定地说：“我已经托人搭线跑船去了，听说跑船工钱高，还能有机会见见世面，我保证，一定比隔壁老王赚得多！”

潘韵蕊知道丈夫心里憋着一口气，想为她争口气，把白天在陈翠香那里受的气给讨回来。她也明白，自从改革开放以后，国门敞开，与海外的贸易往来越来越频繁，到处都充满了机遇。

可她心里始终觉得，做人还是脚踏实地踩在黄土地上才踏实。漂在虚无缥缈的海面上，除了防不胜防的天灾，还有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出海实在是太凶险了。

更何况，又不是只有跑到海外才能挣钱，只要走出这个闭塞的小山村，去国内的大城市闯荡，只要勤劳肯干，总能找到赚钱的机会。

“地，我同意卖，但是我们不去跑船，咱们去温州城里拼一把，现在改革开放的政策吹遍了祖国大地，我听人说，那里到处都是机会。老天爷断了咱们的退路，总会留下一条活路的。”潘韵蕊坚持自己的想法，语气坚决。

林建国抱着跑船出海的决心，寸步不让，夫妻俩各不相让，互不相劝，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潘韵蕊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恳求，“我只是想一家人，在一起啊……”

漫长的沉默之后，林建国才喃喃自语道：“我不想窝囊一辈子，更不想让你们娘仨，跟着我一起受委屈啊……”

第二天一大早，林建国就早早地起了床，他在那只破旧的木头柜子里翻找了几下，然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直到房门被轻轻关上，潘韵蕊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心里明白，自己的丈夫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儿，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她也知道，忠厚老实的丈夫，骨子里也是一个非常自尊要强的人。当年他们结婚时，受到的那些冷嘲热讽，一直都埋藏在他的心底，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他虽然多年不提，可当“窝囊”二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罢了，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总好过遗憾终生。

只是，那高昂的跑船费用……

潘韵蕊既然已经决定支持丈夫，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她从抽屉夹层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些皱巴巴的纸币，一张一张地数了好几遍，可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这可是他们一家老小接下来的生活费啊，再加上卖地的钱，也根本凑不够跑船的费用。

她思来想去，咬了咬牙，最终决定回娘家一趟，看看能不能借到一些。

她起身煮了半锅稀稀的红薯汤，还特意下了一个水煮蛋。她小心翼翼地剥净蛋壳，一切为二，递给大女儿林小唯，轻声嘱咐道：“小唯，这鸡蛋你和你阿奶一人一半，扶阿奶起来喝汤的时候，小心一点儿。中午要是阿妈没回来，你就把汤热一热，自己喝了啊。”

林小唯乖巧地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端着早餐回到了房间。

潘韵蕊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裳，刚要出门，就看到林小唯又捧着两半鸡蛋跑了出来，“阿妈，阿奶说这一半给你吃。”

“小唯拿给阿奶吃，她受了伤，身子虚，得好好补补。”潘韵蕊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林小唯听话地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半个白嫩的鸡蛋，跑回了屋里，可没过一会儿，她又跑了出来。

“阿奶说，阿妈刚生了妹妹，也得补补。”

潘韵蕊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她抚摸着林小唯的头，轻声说：“乖，跟阿奶趁热吃了吧，阿妈出去有点事，你好好照看一下妹妹。”

林小唯听了，左右为难，她望着手中的滑嫩鸡蛋，灵机一动，拿起半颗鸡蛋，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然后，她踮起脚尖，将剩下的那一小半鸡蛋，塞进了潘韵蕊的嘴里，又将自己手中的鸡蛋掰成了两小块。

“阿爸种田流了好多汗，也得补补。”林小唯学着大人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着，她满意地望着手中的两小半鸡蛋，这样阿奶阿爸就都可以吃到鸡蛋了。

潘韵蕊望着乖巧懂事的女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慢慢地咽下口中的鸡蛋，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步伐，变得愈发坚定。

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的孩子，她豁出去了！

潘韵蕊提着一袋红薯，还有家里仅剩的八个鸡蛋，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