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

仿佛又回到两年前那场瓢泼大雨之夜。

彼时，陆英锐身负重伤，意识混沌中醒来，只觉身旁有个小姑娘，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却又笨拙地帮他止血包扎。

他视线模糊，并未看清那小姑娘的模样，只记得她格外胆怯，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明明是害怕鲜血到极致的模样，却仍旧鼓起勇气，努力地为他处理伤口。

荒郊野外的夜晚，危机四伏，寒冷刺骨。他担心敌特折返，会对她不利，便强撑着让她赶紧离开。

可那小姑娘却倔强地撕下自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想要挪动他，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她又不忍心看他因失温而丧命，竟脱下外衣，紧紧地抱住他，用自己稚嫩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冷的躯体……

陆英锐向来拥有极佳的夜视能力，他艰难地垂下眼帘，终于在那一瞬间，看清了怀中小姑娘的脸庞。

那张挂满泪珠，睡得正酣的小脸，竟然是他认识之人？

“阮雅？”

陆英锐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又是一场梦。

一场关于两年前那个雨夜的梦。

而且，梦中那张始终模糊不清的脸，今日却突然有了具象化的呈现——阮雅？

“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轻笑，真是魔怔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怎么可能会是阮雅呢！

那时候，他在边境执行任务，而阮雅应该还在京城念高中，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边境山区。

不过，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在那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她一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在他醒来之后，掌心只静静地躺着一朵用野草编织而成的小花。

那朵小花是唯一的证据，证明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只是他的臆想，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后来，在他伤势痊愈之后，便立刻尝试寻找那个小姑娘，以那座大山为中心，几乎将附近所有的村镇都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能找到年龄相仿的姑娘……

陆英锐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一定要找到她。

他只知道，有一个身影，已经在他的心中悄然扎根，并且开始慢慢地萌芽生长。

恐怕这辈子，他都很难再与其他女同志发展什么关系了……



红旗镇距离陆英锐他们部队的驻地并不算太远。

在部队驻扎的山脚下，就有一趟开往红旗镇的班车，车子破旧不堪，一路摇摇晃晃，需要行驶整整两个小时才能到达。

车费是三毛钱。

对于本就生活拮据的阮雅来说，这无疑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是，她又不能选择徒步走过去。

先不说她对这里的路况一无所知，就算她认得路，一个年轻姑娘独自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也着实太过危险了。

等待片刻之后，一辆破破烂烂，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老旧班车，终于缓缓地开了过来。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扬起的尘土瞬间扑面而来，即使阮雅已经提前有所准备，迅速地别过头去，却还是被呛得连声咳嗽。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然后抬起脚步，登上了那辆破旧的班车。

车厢内，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脚臭味瞬间涌入鼻腔，熏得阮雅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紧紧地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转身逃离。

“同志，请问这趟车是去红旗镇的吗？”

坐在靠近车门位置，正嗑着瓜子的刘红英，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当她看清站在眼前的阮雅时，脸上立刻堆满了虚假的笑容，语气略带嘲讽地说道：“哟，这不是小阮知青吗？怎么，这是要去部队里当干部夫人了？现在连回红旗镇的车都不认识了吗？”

阮雅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她看起来似乎很好欺负的样子。

刘红英不屑地冷哼一声，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现在能耐这么大，怎么不让你的干部对象开车送你回去呀？干嘛还要来坐我们这种破车呢？难道是怕我们这些穷酸老百姓，把你身上那股高贵的气质给玷污了吗？”

刘红英的话语充满了尖酸刻薄，字里行间都流露着满满的恶意。

对于这个书中的世界，除了书中曾经提到过的主要人物之外，阮雅对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她微微地撅了撅嘴，没有选择与她争辩，而是直接抬脚往前走去，神态自若地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然后，她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刘红英，缓缓地开口说道：“这位同志，你知道吗？一个人在犯错的时候，最大的错误往往都源于思想上的偏差。”

刘红英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听她继续说道：

“伟人曾经说过，劳动最光荣，你竟然公然嫌弃劳动人民身上有穷酸气？

“亏你还是汽车售票员呢，如果你刚才那一番话被车站的领导听到了，他们会怎么想？

“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去车站找领导问问清楚？”

思想觉悟方面的问题，是根本无法狡辩的。

舆论的制高点，她必须牢牢地占据。

刘红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阮雅竟然就要闹到领导面前去。

她顿时被吓得脸色苍白，心里也涌起几分恐惧。

要知道，她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可不能真的闹到车站去啊。

看来今天只能先让阮雅这个小贱人得意一次了！

她倒要看看，失去了工作的阮雅，到时候还怎么笑得出来！

刘红英强装镇定，也没有再搭理她，只是一脸不耐烦地催促着后面上车的乘客买票。

“买票买票，都赶紧买票啊，车马上就要开了。”

上车的乘客纷纷掏出了自己的钱。

其中，有一位带着药材的老人，可能身上的钱不够，还差了五分钱，他想恳求刘红英能够通融一下，说下次坐车的时候一定会补齐。

刘红英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她直接抬手就把老人装药材的筐子给扔下了车。

“没钱坐什么车？赶紧滚蛋滚蛋！”

“同志，你就行行好，宽容一下吧，我是要去城里的供销社去交药材的，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了，真的是没把钱给带够啊……”

老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苦苦地哀求着。

刘红英双手叉腰，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死活都不肯松口。

老人一脸的绝望，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默默地忍了下去。

他弯下腰，颤颤巍巍地捡起刘红英丢在地上的两毛五分钱，然后吃力地扛起自己的扁担，一步一步地向着车门的方向走去。

“这位爷爷，请您先等一下。”

阮雅见状，连忙开口叫住了老人。

虽然现在的她也很穷困。

但是，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遭受如此不公正的对待。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两张两毛钱的纸币，递给了那位老人。

“我借给您四毛钱，您拿着去买票，然后坐车去城里吧。”

秦大爷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双苍老得如同老树皮一般的手，握着阮雅递过来的钱，止不住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