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杳无音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只将目光局限在那些繁华的大都市里……北栾，奉天，金陵，上海，苏州，这些地方我都寻遍了，却始终杳无音讯。”
樊瑛指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袅袅热气氤氲着她的面庞，她抬眼，轻声对坐在对面的何子亮说道。
“大姐……”何子亮闻言，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在他内心深处，早已认定裴彬弘当年在松山一役中壮烈牺牲。然而，当他凝视着樊瑛那双饱含期盼的眼睛时，那些残酷的话语却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悲痛，轻声道，“好，我陪你一起去找。”
“不必了，子亮，你还是尽快返回美国吧。二妹和东东都离不开你。”樊瑛却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拒绝了何子亮的好意。
“还有念曦……”樊瑛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请你告诉她，妈妈会一直不停地寻找她的爸爸，让她平日里要听你和二妹的话，妈妈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她的爸爸带回来。”
何子亮的心头涌起一股酸楚，他望着樊瑛憔悴的面容，轻声说道：“大姐，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给我们发电报，我会立刻赶回来。”
樊瑛微微颔首，为了让何子亮安心，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应道：“好。”
目送何子亮离开房间，樊瑛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步履沉重地走到窗前。她抬起手，轻轻拭去窗户上凝结的水汽，向着窗外望去。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四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凝视着窗外，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一个熟悉而又令人心痛的名字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裴彬弘……湛山，你知道我还在这样苦苦地寻找你吗？
远隔重洋的美国。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绿茵茵的草坪上，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少妇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她手中端着一杯鲜榨果汁，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目光始终追随着草坪上嬉戏玩耍的两个孩子。
何子亮缓步走了过来，亲昵地揽住妻子的肩膀，与她一同将视线投向那片充满生机的草坪。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姐弟俩无忧无虑地玩耍着，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少妇将手中的果汁递给丈夫，柔声问道：“给姐姐的信都写好了吗？”
何子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写好了。我的，你的，还有念曦的，就连东东也画了一幅画，我们一起给大姐寄过去。”
樊娟凝视着草坪上玩耍的孩子们，轻声说道：“我想再给两个孩子拍一些照片，一起寄给姐姐。”
“好啊。”何子亮笑着应允，“我来给你们拍。”
樊娟抿了抿嘴唇，起身向着草坪走去。她对着孩子们招了招手，轻声唤道：“念曦，东东，快过来，我们来拍照啦！”
听到母亲的呼唤，少女牵着小男孩的手，欢快地向着她跑来。阳光洒落在少女的身上，映衬着她那明媚动人的笑容，让樊娟觉得有些恍惚。这孩子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在她的身上，仿佛能同时看到裴彬弘和樊瑛的影子。
遥远的东北。
樊瑛正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照片。那是她刚刚收到的，照片上有樊娟与何子亮夫妇，还有裴念与东东两个孩子。既有一家人的合影，也有两个孩子的单人照。樊瑛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珍藏起来。
她刚收好照片，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樊瑛轻声说了句：“请进。”便看到几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们神情肃穆，对着樊瑛齐声唤道：“夫人。”
“黄长官，孙长官，吴长官，快请坐。”樊瑛连忙起身与几人打着招呼，张罗着要为他们倒水。
“夫人，您快别忙活了……”黄占龙连忙摆手阻止，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哥几个……想着来和您说几句心里话。”
其他两人的脸色也与黄占龙一样，都显得有些犹豫，似乎不敢直视樊瑛的目光。
“各位有什么话，请直说吧。”樊瑛示意他们在沙发上落座，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神情平静地说道。
黄占龙搓了搓手，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在交换着眼神。最终，黄占龙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夫人，这两年来，您几乎把整个东三省都找遍了……大到奉天，小到那些偏远的岭子村子……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您这样一直苦苦地寻下去。”
“跟随着大帅这么多年，我们都清楚，大帅他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您和念曦小姐。你们娘俩好好的，大帅……大帅的在天之灵才能得到安宁。”
听到这句话，樊瑛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们……也觉得他已经死了吗？”
三人都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其中一人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向着樊瑛看去，说道：“夫人……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大帅如果还活着，他绝不会没有任何消息的……他那样的人物，又怎么会杳无音讯呢？”
樊瑛没有说话，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
“夫人……您回美国吧……念曦小姐还在等着您回去。您也不要再把钱花在这上面了，大帅留给您的钱，是希望您能好好过日子的。”黄占龙看到樊瑛眼眶泛红，心中也是一阵难受，但他还是狠下心来，继续劝说道。
樊瑛依旧没有出声，只有晶莹的泪珠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看到她如此伤心，即便这几人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铁血汉子，也感到一阵心酸不已，就连黄占龙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夫人……您和念曦小姐多保重……国内不太平，以后您带着孩子，就别再回来了。”黄占龙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声音哽咽地说道。
樊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缓缓止住泪水，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旁，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箱子。那箱子看起来有些陈旧，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似乎很沉重，樊瑛抱着它显得有些吃力，但她还是稳稳地将箱子送到三人面前，然后缓缓打开。只见箱子里面装满了银元，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此外还有好几根金条，静静地躺在银元之上。
“夫人……您这是……”三人顿时大惊失色，脸上满是疑惑。
“我知道……他有很多士兵都在战场上豁出性命和日本人浴血奋战过，有好些还被抓进了战俘营做苦力，被日本人驱赶着去挖煤，挖矿，铺铁路……也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好不容易等到战争结束，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也得不到保障……这些战士不该被辜负，也不该过着这样贫困潦倒的日子……请你们替我把这笔钱分给他们……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督军没有忘记他们……不然……不然裴彬弘会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