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旧部

夜色如墨，为樊瑛的心头平添了几分难言的烦躁。她实在摸不准，深夜来访的究竟是哪路神仙。何子亮吩咐管家将人领了进来。待到来人进入樊瑛的视线，她才发现是一位身形异常魁梧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一见到樊瑛，便激动得难以自持，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夫人！”

“你……你是？”樊瑛满脸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总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可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起在哪里见过。“请问你是？”她再次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夫人，是我啊！我是黄占龙！大帅的勤务兵！”那男子连忙报上姓名，生怕樊瑛想不起来。“您不记得我了吗？”他略带急切地问道。

“黄长官？”樊瑛恍然大悟，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位是裴彬弘的老部下，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哎呀，是黄长官！多年不见，您……您这些年都还好吗？”她略带激动地问道。

“托您的福，夫人都好，都好！”黄占龙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当年我在华北战场，没能跟随大帅去松山，真是遗憾！”他叹了口气，略带惋惜地说道，紧接着又兴奋地说道，“夫人，我听说您一直在打听大帅的下落，我一听到消息，就想着赶紧来见您！”

“黄长官，你……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樊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地盯着黄占龙，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快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黄占龙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我也是刚听说的，夫人，我打听到政府里有个高官，曾经在辽源的战俘营里待过。他说，他说他亲眼在那里见过大帅！”

“真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樊瑛的脸色微微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黄占龙，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你确定吗？”她再次追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就在上海沦陷后没多久。那群该死的小鬼子，对外宣称大帅已经战死，还假惺惺地给他修了什么坟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大帅根本没死，他……他其实是被日本人秘密送到了辽源！”黄占龙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

樊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她的嘴唇颤抖得厉害，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何子亮见状，连忙开口问道：“这位长官，不知……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准确？你确定没有搞错吗？”

“准确！当然准确！”黄占龙见何子亮似乎不相信自己，顿时怒目圆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大帅身边多年的老兵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各地奔走，四处打探大帅的下落。如果消息不准确，我……我哪里敢来见夫人？这不是拿夫人寻开心吗！”

“黄长官！”樊瑛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地说道：“我们……我们马上动身去辽源！你……你现在方便吗？要是不方便，我可以等你几天。”

“方便！夫人，我一切听您差遣！”黄占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语气中充满了坚定。

“大姐，我也陪您一起去！”何子亮也立刻表态，语毕，他迅速唤来下人，吩咐他们准备行李和车票。当晚，三人便踏上了前往东北的列车。

凛冬的风呼啸着，如同野兽般肆虐着辽源的大地。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刺骨的寒冷。

“日本人投降后，这里关押的战俘已经被盟军全部解救。许多高级将领都已经乘坐飞机离开了辽源，其余的战俘也都被遣散。我们仔细核对了解救的战俘名单，无论是高级将领，还是普通士兵，都没有找到裴将军的名字。”辽源市长将一封厚厚的名册递到樊瑛面前，语气沉重地说道，“夫人，恐怕……恐怕裴将军并不在这里。”

樊瑛并没有接过那份名册。她只是默默地望着眼前这座空旷、阴森的牢笼，一步步地向它走近。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夫人！”市长有些担心，连忙提醒道：“里面阴冷得很，您……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了。”

樊瑛置若罔闻，她看着那一间间阴暗潮湿的监牢，不知道裴彬弘是否曾经被关押在这里。每一间牢房都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待过，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他是如何度过那漫漫寒冬的。

“少在这胡说八道！”黄占龙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名册从市长手中夺了过来，怒吼道：“我打听得清清楚楚，有人亲眼看到大帅被关在这里！怎么会没有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在故意隐瞒什么！”他一边怒骂着，一边快速地翻阅着手中的名册。

市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樊瑛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市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战俘们的生活非常艰苦，每天都有人死去。有可能……”

樊瑛知道，他是想说，裴彬弘即便被关押在这里，恐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黄占龙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不可能！大帅是高级将领，日本人巴不得把他当祖宗供起来，怎么会让他受苦！”

“那……那也可能是他投靠了日本人，日本人撤退的时候，他跟着一起走了……”站在市长身后的一位秘书模样的人，不以为然地说道。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黄占龙一拳打倒在地。

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樊瑛连忙喝道：“黄长官！”

黄占龙听到樊瑛的声音，这才愤愤地停下了手，但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

樊瑛转过头，看向市长，声音嘶哑地问道：“市长，您……您能不能告诉我，战俘们在这里的日子，究竟有多难熬？”

市长闻言，再次看向眼前的战俘营，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无奈。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夫人，日军的凶残和狠毒，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们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能痛下杀手，更何况是那些落入他们手中的军人呢？”

“辽源地处严寒之地，我听之前从这里被释放出去的人说过，每到冬天，这里都会冻死很多人。还有人因为地面太滑，摔断了腿脚，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最终惨死。日本人对这里的看守非常严密，战俘们根本得不到任何外界的联系，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押到什么时候。每天都要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很多人……都疯了。”

“都疯了？”樊瑛脸色苍白如纸，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市长点了点头。“八月份那会儿，日本人刚刚投降，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根本顾不上这里。夫人，恕我无能为力，实在是……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听完市长的话，樊瑛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战俘营，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心中燃起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在这一刻，她多么想大声喊出裴彬弘的名字，想问问他，你到底在哪里？你……你究竟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