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沪上重逢

“何物机械？”裴彬弘语气铿锵，打断了那军官的汇报。

“乃是沪上几家实业公司的生产器械，已然装车待发，只是卑职不敢擅自放行。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只怕会耽搁我军补给入城，军情耽误不得啊！”

“裴督军！”

军官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女声便传入裴彬弘耳中。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姿窈窕的身影正向自己款款走来，身后一位嬷嬷模样的妇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撑着伞。

待那女子走近，裴彬弘顿觉眼熟。身旁的林副官凑近他耳边，低声提醒道：“大帅，这位是黄美云小姐，后来嫁去了上海，夫家乃是郑氏纺织实业公司。”

“裴督军，我们有一批重要的生产设备需要迁往重庆，如今局势混乱，还望您能出手相助。”黄美云一头时髦的卷发，虽身处战火纷飞之际，她的装扮依旧精致入时。只是细密的雨丝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略微晕开了精致的妆容。

裴彬弘并未作声，只是向前走了几步，仔细察看车上的生产设备。片刻后，他果断地向属下吩咐道：“传我命令，为郑家实业公司的列车让路，务必确保机械先行运出。沿途各处，尽力提供一切必要的协助。”

“是，大帅！”军官立刻领命而去。

黄美云略显怔忪，似未料到裴彬弘竟如此爽快。她心中百感交集，只是轻声说道：“裴督军，多谢您了。”

“郑太太不必客气，民族工业乃是国家振兴的希望，我们理应为你们保驾护航。”裴彬弘语气坦诚。说完，正欲率领部下离开，却被黄美云唤住。

“裴彬弘。”这一次，她唤的是他的名字，带着一丝颤抖。

裴彬弘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她。

“你……你要多保重。”黄美云凝视着他的双眼，多年未见，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望着他平静的神情，她明白，他早已将她遗忘。可笑的是，她却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的消息。

裴彬弘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黄美云还想呼唤，却被身旁的嬷嬷轻轻拉住了胳膊。

“小姐，裴督军军务繁忙，莫要再喊了，被姑爷知道了，怕是不好。”嬷嬷轻声劝慰道。

“我当初……其实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妻子。”黄美云望着他的背影，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小姐，咱们走吧，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呢。”嬷嬷叹了口气。黄美云如今嫁了个纨绔子弟，就连迁移厂房设备这等大事，都要她一个弱女子四处奔波。

黄美云依旧凝望着裴彬弘离去的方向，直到嬷嬷费了些力气，才将她拉离月台。

八月，骄阳似火，热浪滚滚。

淞沪会战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中央军方面，吴宝华的第十八军、孙启凡的第一军一师、匡克强的第九十八师、以及陈奇珍的第三师均已赶到。地方军也有从四川星夜驰援的川军第二十军，还有冯大帅的老部下。桂溪那边也派兵增援，火车站现在每日都有运兵专列，桂军、粤军、川军、滇军、湘军、东北军，几乎是举全国之力，掏空了所有的家底。”

战壕中，参谋长望着手中的电报，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来了这么多人，为何我们还是如此惨烈，牺牲了这么多的兄弟？”一个相貌粗犷的军装男子坐在下首，他受了伤，一只胳膊吊在胸前，“难道我们真的无法战胜日本人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战壕中无人出声。

那汉子见无人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记得我们刚来上海的时候，每次列车靠站，都有无数的老百姓挤在站台上，向我们投掷香烟、水果、白面馒头。他们一边扔，一边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打，一定要把鬼子赶出去，”说到这里，那汉子的眼眶泛红，“这他娘的，要是不能把鬼子赶出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听着那汉子饱含悲愤的话语，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大帅，您倒是说句话啊！为什么我们牺牲了这么多的弟兄？打了这么多年仗，我就没这么憋屈过！”那汉子抬头看向首座上的裴彬弘，情绪激动，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老曾，注意你的语气！你以为大帅心里就好受吗？”参谋长皱着眉头，斥责道。

正如参谋长所言，裴彬弘此刻的心情无比沉重。可他该如何回答属下的质问？为何伤亡如此惨重？说到底，还是技不如人。除了中央军的几支嫡系部队和他自己手下的两支德械师之外，大部分前来支援的部队装备都十分落后陈旧，士兵们的素质也参差不齐，甚至有许多人都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作战能力远逊于日军。面对敌人精良的新型武器，除了拼死一搏，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

“大帅，这场仗……我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不知是谁低声问了一句。

裴彬弘猛然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他厉声喝道：“当然要打下去！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战士，也绝不能向日本人投降！”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兄弟们牺牲，上海……上海真的就如此重要？”

“上海是远东第一大都市，也是国家的经济命脉。”裴彬弘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全国有九成的实业工厂都集中在上海，我们多坚持一天，就能为这些工厂的内迁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这些都是民族工业的根基，我们必须要保住它们！”